可是后来,当少年孟古明白了“流氓”的意味,处于青春期的小孩,自尊变得那么固执也那么脆弱,他相信了那些蜚短流长,于是他对孟谨诚变得冷漠。
从此,那小孩对着孟谨诚扔石头、吐口水,他就冷漠地离开。伪装自己不关心那个被一群小破孩给羞辱的孟谨诚……
因为没有得到更好的治疗,阮阮的眼睛就这样耽搁了。
当村头郎中给阮阮换下了纱布之后,阮阮的眼睛只是能看到光,却看不清楚,能看到人影晃动,却只是白茫茫中辨析不清地晃动。
孟古在她面前摇晃着自己的手,然后,阮阮茫然地摇摇头,最后眼泪滚落。
一滴一滴都落在孟古的掌心,滚烫,滚烫。
孟古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也哭了起来,说:对不起啊,阮阮!对不起啊!阮阮……他哭得那么伤心。
阮阮就抱着他一起哭。
孟谨诚在旁边,眉间轻轻拢着,看着这两个抱头痛哭的小孩,眼底突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份湿漉漉的氤氲。瞬间,又散去,了无痕迹。
孟古已经记不得,阮阮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他——孟古哥哥。
他只是记得,有一次,他放学回来,手里拿着一捧薄荷,然后原本靠在孟谨诚身边的阮阮似乎是闻到了气息,眼神一亮,脆着声音,喊了一句,孟古哥哥,是你吗?
一声“哥哥”落入奶奶的耳朵里,就像惊雷,老人突然愣住了,看着眼前的孟古和阮阮。
她的脸色铁青,对着阮阮说,以后不许乱喊!
奶奶不允许阮阮喊孟古哥哥,就像她不允许阮阮喊谨诚叔叔一样。她指了指阮阮身后的谨城,对阮阮说,丫头,以后喊谨城哥哥。
阮阮还没有理解过什么来,只是觉得身后孟谨诚的身体突然间有些僵硬。
孟古看着奶奶,什么也不说,然后拉着阮阮企图走开。
阮阮私底下盘算了半天,眉眼闪过一丝狡黠,得意地对孟古说,我喊谨诚哥哥的话……哈……你就得喊我姑姑了。孟古,快喊我姑姑!
恰巧马莲买菜归来,瞥了一眼阮阮,又瞥了一眼婆婆,哂笑,哎哟,还姑姑呢?恐怕是得喊小婶婶吧!
阮阮就是在那一个刻,感觉到了她和孟谨诚之间,有一丝不寻常的关系。这种关系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孟谨诚想要的,而是自打她被带进这个家门后,奶奶便强行赋予他们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阮阮再也不会在每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将脑袋靠在孟谨诚的腿上,两个人心无罅隙地晒太阳。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纯净如水的女孩,和一个心底纯白的傻子。
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事情,一个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傻笑着。
美好总是脆弱的,转瞬流逝。
对于孟谨诚来说,阮阮的疏远,似乎早已注定一样。大抵是经历过孟古的疏远,所以,他似乎并不悲伤。
只是,每次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开始有人调笑他,说,哎——孟二,你的小媳妇呢?你不带在身边,可别让人家给拐走了!
孟谨诚傻笑着,嘴角流下的口水,悄然落在衣裳上,如同泪痕。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手贱了一下,冲着孟谨诚扔了一块大石头,石头正中他的后脑勺。
毫无预兆。
风吹起他乌黑的发,拂开了石头击出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汩汩渗出,因为头发的阻挡,从他的后脑勺缓缓流下。
孟谨诚如同纸片一样,折叠,倒地,然后铺了开来……这时才有人大叫,快去马莲家,孟二被打死了!
然后整条街道混乱起来,有人飞奔,有人呼喊,有人议论,更多的人在看热闹。孟谨诚眼睛闭上那一刻,眉目依然如画。
算一算,时光流转,傻了已经十年。
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呢?
十年,可以让一个秘密烂在心间,也可以让一个秘密开成一朵花,日日夜夜醒在心里,日日夜夜。
你们说,一个傻子会不会有秘密呢?
〔37〕
奶奶在孟谨诚的床前,老泪纵横,不住地抚摸着孟谨诚微凉的手,喃喃自语,我苦命的儿啊。
夜深后,奶奶才离开孟谨诚的床边。
她回到炕上后,阮阮在她身边假意装睡,直到感觉到奶奶入睡之后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去。
因为担心声响,她没有穿鞋子,光着脚底在地上,偶有尖利的石子,刺中她柔嫩的脚底,她也只能闭闭眼睛,小心吸一口气,继续摸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