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成朗道:“是臣愚钝狭隘了。”
不说外公是否收了那份心,但西南王所求,不过是不愿被朝廷压榨憋屈的死去,但若将来的皇朝的继承人也拥有西南血脉,或许尚有转机。
因为郁成朗很明白,西南王爱护自己的子民,若非万不得已,定不会枉然一战,他没有后嗣,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西南。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燕宿云很爱惜自己的外孙女,他把所有的愧疚和疼惜,都倾注在了郁暖身上,故而这次的盟约十有八九,并不会被毁去,而朝廷与西南达成共识,更多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在两三年前,陛下便一直在研究颚族,无论是生活习性,还有各方宗教礼仪,亦或是历史架构,陛下看的都是颚语籍,也不曾避讳任何人。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是博闻广识,对颚语感兴趣,但事实上陛下是含着耐性和冷酷,一点点了解自己的敌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身为帝王的职责,不容许他劳民伤财,只为一个女人出兵攻颚,或是绕过为心腹大患的喀舍尔,先就极北颚族。
这些想法,从未出现在乾宁帝的想法里。
皇帝不仅有心爱的女人,还有无边无际的广袤疆土和无数子民。
为皇者,固有天下,却亦须承担责任。
为了得到一个平衡点,这些年来,乾宁帝从未有半日的歇息,即便郁暖失踪了,也没有放弃为她寻找真正康复的途径。
金色的夕阳洒落在绒毯上,也点在郁暖鞋尖的明珠上,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她站在外头,眼睫微颤,却只是笑了笑,一步步很轻很慢的从书房外,又一次绕回了寝殿。
郁暖没有走进去,只是坐在回廊的朱色矮墙上,慢慢看着天际的云卷云舒,还有那抹开阔的碧蓝。
她是个有些爱哭的女人,但现在却不了。
因为陛下为了她,正在负隅独行,为了她不眠不休。
所以,她一定要坚强而乐观,要像他期望的那样,每日都很快活才是。
她恍惚间似乎记起,自己从前似乎也见过他的颚语书籍,现在正摆放在紫宸宫的红木架上。她上回看见,便觉得眼熟。
或许,陛下在很久以前,便开始为她考虑良多。
久远到,在朦胧记忆中他们头一次成婚时,她便能看见一些隐约迹象。
只是她亦从来,都把善恶和喜恶想的太简单,所有的事情都看见表象,嫌弃他无趣,认为他是故意吓唬她,认定了他是无情冷漠的男人,满心调侃旁观着。
但却一直不愿意去看,那一层情深脉脉的内里。
即便是戚皇,也会有爱人的心,虽然偏执可怖,但也竭尽全力呵护她,使她开心。
郁暖慢慢笑了笑,对着远空闭上眼。
幸好,还不算太晚。
……
乾宁二十三年,郁暖的身体便已不太好了。
她每日都要服许多药,而听闻这些都是以皇家收藏的古籍里的配方做成的,虽能治标,却无法治本。
而经历了一年多的整治和梳理后,皇帝陛下会亲征极北颚族,这样的事瞒不了郁暖。
她明白,当自己听到确切的消息时,便是他真正要出征的时候,也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谁。
郁暖躺在病床上,摸了摸太子的脑袋,温柔的笑着问他:“我们哥哥今天学了甚么?”
于是太子回答了她,只是说话的时候,却板着脸,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陛下把他当作真正的储君教养,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从这样小便严厉要求,会说话会走路时,便要先于别的孩子学会跑,学会背书写字。
太子没有享受过太轻松的日子,仿佛和戚寒时年幼时一模一样。
于是太子像他父皇一般,说话简略扼要,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却那样像郁暖,使他看起来不太严肃,反而是认真更多些。
此时他看着母后,难得有些一顿一顿,抑制住些许喉口微末的哽咽:“母后,今日学课时,先生教了儿臣曾母啮指痛心之典故。”
“先生说,母子连心,母亲有了痛楚,即便隔得再远,儿子也能觉。”
“您近几月一直躺在病榻上,您心口老是疼……儿子也心口疼得紧。”
他到底还小,宫人口严,但太子聪慧,如何不觉郁暖的身体危在旦夕。
但父皇说,男人可以有眼泪,却必须在他的女人瞧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