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琅进入梧桐苑时,院中的管事姑姑见到他,连忙上前:“你可算是回来了,世子殿下正寻你呢。”
这些年里崔遗琅在世子身边伺候,因他心思细腻,体贴周全,世子也更加离不开他,明面上只是个侍童,但院里的下人也拿他当半个主子对待,不敢有任何轻慢的地方。
姑姑将崔遗琅引进门,掀开猩红毡帘,内室袭地铺满猩红毡,地龙烧得滚烫,鎏金铜薰炉中焚有龙涎香,温暖馥郁。
世子身子骨不好,每到寒冬都会病上一场,梧桐苑里的地龙成日烧着,一个冬月下来,炭火都要用上好几大车。
甫一进门,内室的热气扑面而来,崔遗琅肩上的雪片融化成一小滩水,纤长的眼睫被雪水浸湿,一簇一簇,雪水顺着他的鬓发流入脖颈,湿哒哒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他也顾不得更衣,径直朝炕上的那人望去。
因是及冠,男人身上还穿着华贵沉重的紫色礼服,内搭一件月白色衬袍,体态端庄优雅,他眼神倦怠惺忪,敛眉半靠在炕上,面容苍白而冷隽,眉心微蹙,显然是因为吃多了酒头痛不已。
侍女想上前为他揉捏额头,都让他不耐烦地挥手呵退。
他是个警惕心极强的人,往日从不会让自己醉成这幅模样,也就是及冠之礼,实在躲不过旁人的敬酒,可越是如此,他的大脑反而越发清醒,轻易不让旁人近身。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炕上的男人睁开眼,语气含笑:“回来了。”
屋内亮腾腾点着灯烛,灯光影里,那双修长雅致的凤眼一寸寸地暴露在空气中,华韵内敛,翩若凤凰尾羽。
他的肤色也极白,却不是崔遗琅那种温润的白,而是冰雪般寒洌的质感,不笑的时候越发显得面容冷肃,眉宇锋利,一副不怎么好接近的模样。可这样一笑,便如清风明月般怡人,目光转盼多情,不由让人屏住呼吸。
不知为何,那双盈盈含笑的双眼看向自己时,崔遗琅突然心旌摇曳,目光有些漂移。
满屋都是龙涎香的气味,这种香料他也曾在江都王的身上闻到过,可那是为了掩盖老人身上腐朽的死气,但世子的屋子里除了龙涎香,还混有他自己身上的暖香,暖暖的,很舒服。
见崔遗琅在远处站立不动,姜绍挑眉催促道:“过来呀,在那里愣着作甚?”
崔遗琅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走上前为世子解开礼服的带子,将那套华丽沉重的礼服从他身上褪下,动作温柔,体贴至极。
姜绍放心地闭上眼,享受他的服侍,只有在如意面前,他才能彻底地放下心来。
崔遗琅没有父亲,母亲梅笙又是个温顺柔媚的性情,他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女人般的柔气,但这股子柔气却和时下兴起的阴柔之风不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再加上他多年习武,眼神晴明坚毅,柔中带刚,如同清润坚劲的竹枝,一看便让人心情舒朗。
因在席上吃多了酒,姜绍见崔遗琅在他眼前有条不紊地忙活,不由地笑道:“你可真是贤惠,若你是个女孩,我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说不准母亲还会将你配与我呢。”
话一出头,两人都愣住。
崔遗琅极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把解酒汤递到他面前:“你这是喝多了。”
姜绍自知刚才说错了话,轻笑一声将这个话题揭过,他接过解酒汤,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见他眉宇松开,崔遗琅又上前替他揉太阳穴,温声道:“等会儿洗个澡再歇下吧。”
世子院子的后院有张露天汤池,正适合冬日泡澡。
姜绍点头,又轻拍他的手:“等会儿我们俩一起洗洗,我瞧你的衣裳也湿了。对了,我刚才在席上总不见你的人影,你这是去哪里了?”
这么多年来,姜绍早已习惯了崔遗琅的存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崔遗琅都抱着怀里的刀,清清凛凛的一张脸,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让人很安心。
刚才及冠礼上没见到崔遗琅,姜绍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同结交朋友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崔遗琅如实回道:“我不爱热闹,那样的场面我不太适应,所以去外面透气,和二少爷在沁芳园的棠梨树下喝了点酒。”
姜绍睁开眼:“我说怎么在席上没看见你,也没看见二郎,原来你们一起出去躲闲?好啊,你们背着我去干什么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