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张嘴,我喂你吃好不好?”
薛平津手里端着个白瓷碗,不由分说地把勺子喂进崔遗琅的嘴里。
崔遗琅躺在床上,刚想开口拒绝,话还没说出口,一勺酥酪直接喂进嘴里。
“唔……”
“很甜对不对,嫂嫂说,她会在酥酪里加一点桂花蜜,这样的味道更好。”
薛平津笑容狡黠得跟只狐狸似的,一边喂崔遗琅,一边很自然地自己也吃上一口。
崔遗琅看着那把银勺,心中微微地不适。
两人同用一把银勺吃东西,怎么都显得太过亲昵,崔遗琅无数次想拒绝他的投喂,都被这人自来熟的态度糊弄过去。
崔遗琅躺在床上养伤了差不多快一个月,这期间薛焯一直都没露面,听说那人因为薛澄的死前去京城给平阳侯报信了,陪在他床边的都是薛平津。
对于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崔遗琅的观感有点奇怪,不是说很厌恶这个人,除了像薛澄那种草芥人命的恶徒,他对大部分人都没有很特殊的想法,也不喜欢和很多人聚在一起。
从前在江都王府时,崔遗琅就是个孤僻不合群的人,明明只是世子身边的侍童而已,却总是冷冰冰的一张小脸,一副很不好接近的模样,给外人的感觉便是太过傲慢,目下无尘。
与其说是为人冷淡,其实是因为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对亲密关系下意识地排斥,有点招架不住薛平津这样自来熟的热情。
无论是清晨来他房里陪他用早膳,还是受伤时给他贴心地换药,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在有意地接近讨好他,却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
吃完酥酪后,崔遗琅转眼看向床上挂的紫绡帐,念及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由地轻轻叹气。
薛平津刚放下瓷碗就听到他的叹气声,问道:“如意,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崔遗琅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犹豫地道:“我想我娘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去京城先找亲生父亲,然后回江都王府把娘接出来,但一路人又是遇到农民起义,又是遇到屠村暴徒,现在还被这对奇怪的兄弟抓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找娘。
一想到母亲,崔遗琅控制不住地眼睛一酸,黑白分明的眼瞳雾蒙蒙的。
薛平津沉默了半晌,一向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的少年突然变得这样安静,倒让崔遗琅有些吃惊,然后便听他问道:“你娘她……我听哥哥说,你娘是个舞伎?”
在崔遗琅看过来时,他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娘的意思,我和哥哥的娘其实也只是侯府的侍酒婢女。”
薛平津眼神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婢女的儿子又如何?那个傻大粗死了,这硕大的平阳侯府以后还不是我和哥哥说了算。”
从前在侯府时,薛澄总是在背后骂他和兄长是“家奴”、“刑徒之后”,身份低微,不配与他相争,而京城的人更是眼高于顶,十分看重门第,也多因他和兄长的出身看不起他们,直到薛焯十七岁那年便担任议郎的一职,为朝廷接连办好几个大事,京城的人才逐渐认可他。
结果现在薛澄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无名之辈,家奴生的孩子干脆利落地杀掉,薛平津听闻这个消息不知道笑得有多猖狂,连出殡都没去参加,因为他害怕会当场笑出来。
薛平津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且等着吧,等皇位上那个病秧子死后,这天下谁说了算还不一定呢。
想起件好笑的事情,薛平津几乎是笑着跟崔遗琅说起:“你猜怎么着,那死老太婆的妹妹有天来侯府看望她,该说她们俩不愧是姐妹,都有一个猪脑子,竟然出主意让老太婆趁老头子不在,把我娘卖出去。卖出去?我哥哥那时已经入朝为官,她居然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难怪生了个儿子蠢钝如猪。”
他骂起人来刻薄到了极点,可那双姣好的杏眼又忽而变得很难过:“可惜我母亲死得太早,没能见到我和哥哥长大成人后的风光,我,我也想她……”
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想起母亲时落寞的眼神,崔遗琅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无声地安慰他。
薛平津勉强提起嘴角:“没事,反正现在谁也不能再给我和哥哥委屈受,谁敢再欺负我,我便杀谁。如意,你小时候和你娘也过得很不容易吧?”
崔遗琅摇头:“没有,王妃和世子都是很好的人,我没受什么委屈。”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其他权贵之家里的内闱之争那么厉害,这在江都王府是完全看不到的,姜烈的母亲其实也只是个屠夫的女儿,王妃将自幼丧母的他养在膝下,对他视如已出,和姜绍的待遇如出一辙,所以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风风火火、呼朋引伴的模样。
听到崔遗琅的回答,薛平津眼中各种神色闪烁,进而握住那只手:“喂,你现在可是我和哥哥的犯人,我们把你拘着不让你去见你娘,哪有你还安慰我的道理。”
“可是,刚才你有点难过。”
是真的有点难过,薛平津在他面前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活泼又讨喜,嘴甜得很,让人几乎无从应对,可谈起母亲的那一刻,崔遗琅是真的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很真实的落寞和感伤,眼角也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下。
每个人都是血肉做成的,是肉体和心灵都会疼,情感上也会受到伤害的、活生生的人。崔遗琅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尽管对方监禁他,不让他离开,他却能理解薛平津对母亲的感情。
薛平津眼神复杂,他忍不住伸出手,细细地拢起崔遗琅那头光艳可鉴的长发,还作怪地去摸他下巴的软肉,爱不释手。
崔遗琅不满:“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摸我?”
“因为你真的很软很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