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琅和姜烈快马赶到京畿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熙宁帝被薛焯迎回皇宫,把朝廷大事都交予薛焯一人主持,而联军进入京城后便开始懈怠,整日寻欢做乐,不思进取,这让姜绍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能聚齐群雄北上勤王,那是因为有个名正言顺的口号,而如今叛臣都已伏诛,皇帝却落在别人的手里,等同于他为别人做嫁衣裳吗?
姜烈刚进门便急匆匆道:“兄长,我听说皇帝落在了薛焯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弟弟和崔遗琅,姜绍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当他和如意眼神对视时,他们的表情都有片刻的不自然,不过眼下有要事在先,倒也顾不得这些儿女情长。
他一五一十地把入京后发生的事说出来。
姜绍回想起当时的场面都不由地头皮发麻,因为姜烈和崔遗琅都暂时留在南阳郡,他手下除了钟离越这个老将,没有更得力的武将,所以攻城之战便交给了薛家两兄弟和他手下的铁骑兵。
这时候姜绍才发现自己被薛焯骗了,他手下的铁骑兵哪里仅有五千,分明是五万,只不过一直在从另一条路赶到京城,为的便是这场攻城之战。
此时未央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镇守南阳郡的武安侯身死,早朝时几乎没几个官吏到场,长公主绝望之下在未央宫放了把火,打算以身殉国。
李丞相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在家中上吊自尽,临死前写下一封绝笔信,称自己无力改变时局,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只好以死谢罪,同时给薛焯和姜绍都寄去一封信,乞求他们不要伤害京城的无辜百姓。
比起他,王丞相远没有这样高风亮节,甚至在薛焯攻城的前天晚上他就收拾好细软,带领全家老小一起逃出去,没想到正好遇到薛焯的军队,他的头直接让薛平津割下来祭旗,一家老少皆被杀。
而在城郊的路上,他们发现从皇宫逃出来的熙宁帝,他远没有他姐姐那样的血性,是和身边的小太监从狗洞里逃出火场的,在被薛焯手下的士兵抓住时,还险些尿裤子了,若不是他还有用,这种孬种薛焯早砍了。
骑兵攻破城门后,薛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曾经站在联军对立面的世家,京城被他杀得血流成河,一连三天,护城河外的水都是泛出淡淡的血色。
跟在他后面进城的将领被眼下的一幕骇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原本繁华的京城如今简直像是人间地狱一般,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地上粘稠的鲜血几乎盖过了马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层血雾。
薛焯甚至还丧心病狂地把杀掉的人的头颅撂在一起,建成一个高高的京官放在城门口,经过那里的将领有些直接恶心得吐了出来。
别说是个人,鸡蛋都给你摇散黄。
姜绍都险些以为薛焯屠城了,后来他前去质问薛焯,那个男人却毫无避讳道:“我杀的都是贪污过民脂民俸的奸臣,按照律法当诛灭三族,王爷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有杀一个无辜的平民百姓吗?”
姜绍皱眉:“可你杀的不仅有奸臣,还有很多没犯过罪的官僚世家子弟,他们都是世代公卿出身,既然已经投降了,何必再赶尽杀绝?”
尤其是王氏和崔氏两大家族,他母亲便是出身王氏一族,王丞相便是家族里的其中一支,他母亲已经寄来信,询问他联军为何要做如此赶尽杀绝之事。
薛焯冷笑:“投降?你发布勤王令的时候,他们不知道投降;武安侯战死在南阳郡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投降,事到如今,我都已经攻破城门,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了,这时候知道投降了?哼,不过都是贪生怕死的鼠辈罢了,俘虏而已,居然还妄想老子以礼相待,真以为自己还是贵人,老子不敢拿他们怎么办?笑话。”
“你——”
薛焯就是这样理直气壮,他还不是一个人这样干,他还怂恿联军将领和他一起洗劫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内库,把装满钱粮的辎重车辆都运到大街上,甚至还把不少钱财拿出来,接济当地的平民百姓,一时之间,这支血洗五姓名门的军队竟然也有了仁义之军的美名。
老百姓是不会在意谁在上面坐皇帝的,在他们看来,这群军队没有伤害他们,反而还发放钱粮,那就是仁义之师。
一开始联军的将领还觉得薛焯的手段太过残忍,但后来眼看他们洗劫的钱财越来越多,没有人能不眼红,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这场杀戮的狂欢,姜绍压根拦不住他们杀人抢劫的举动。
杀戮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一时间,京城让他搅得鸡犬不宁,姜绍明显地感受到这座城池里充满浓浓的杀戮之气,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上,每个人都疯狂到了极点。
长公主放的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夕阳下,姜绍望向未央宫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心里也萌生无尽的悲凉之感。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1】
听完姜绍的讲述,姜烈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做得那样决绝,难道不怕没有世家再依附于他吗?”
姜绍冷声道:“留在京城的大族都让他杀得一干二净,一两岁的小孩他都没放过,哪里还有什么世家。”
在薛焯的刀下,每个人和猪狗无异。
崔遗琅沉思良久,却不难理解薛焯会这样做,他的母亲是婢使,十六岁刚当上议郎的时候,他的兄长薛澄便在外面大肆散布他的身世,说他出身卑贱,不过家奴而已,薛焯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他不能容忍旁人践踏他,这可以算是他的一场报复。
你们自恃高贵,最终还是死于一家奴的手下,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这算不上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再而,要养一支出色的铁骑兵需要大量的钱财,洗劫内库是最方便的途径,薛焯需要钱来养活他手下那支强兵,眼下他甚至还在扩军,需要的钱财也越来越多。
崔遗琅突然想起薛焯曾经对他说的话:
“我这一生所做所为,求的不过是快活二字,我和摩诃都深恨曾经肆意践踏过我们的人,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性子,别指望我做出什么良善的行为,我享受鲜血、暴力和性爱给我带来的快感,只要我痛快了,身后的骂名与我何相干。”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没有公理心,也不会产生负罪感,是个完完全全依靠本能的欲望而行动的怪物。
正当他们商讨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时,有个青衣短打的小厮从外面进来,汇报平阳侯来访,询问姜绍该如何接待他。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姜绍沉声道:“把侯爷带到书房,寡人一会儿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