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八日,乃钱塘江大潮之日,一条白线从水天相交之处出现,刹那间横空出世,如千鹤振翅,疾驰西来。
从前这个日子,定有周边百姓前来观潮,但今日江边却空无一人,钱塘江面宛如修罗炼狱一般惨烈。
江水滚沸,裹挟着燃烧的船骸,碎裂的旌旗、还有无数沉没的、无声的嘶吼,奔流东去。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江面,将整个钱塘江面映照得如同炼狱熔炉。
薛焯的战舰已经伤痕累累,桅杆倾颓,像一头垂死的巨兽,在火焰与波涛的撕扯中痛苦呻吟,缓缓下沉。
冰冷的江水已经没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
“祇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1】
当姜绍的战舰逼近薛绰的船时,所有军士都听到了薛焯的歌声。
众人不由地提起心弦,虽说薛家已到了穷途之末,连最早追寻他们的卢家也在昨日选择归降,但薛家人都是些不按常理的出牌的疯子,不由得他们不谨慎。
昨日卢家的卢照是带着薛太后和幼帝做为“战利品”前来归降的,但就在两边正在接触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傀儡的薛太后却突然让她的亲信引爆了藏在船上的火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能有这一手,卢家人被炸得十不存一,连姜家的人都被波及到。
“薛家的荣辱皆来源于叔父,你们这群人是借叔父的势扶摇直上的,现在却向别人摇尾乞怜,我薛临最恨你们这种人。”
这个不到十八岁的太后留下这句话,就抱着幼帝投江自尽了。
有薛太后这样的硬骨头在前,他们对薛焯更是小心谨慎,甚至都不敢把战船开得离薛焯的船太近。
战船逼近后,姜绍的心慢慢往上提,他的视线从船头那个饮酒高歌的男人身上掠过,死死地盯住他身后的两个人。
薛平津怀里抱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少年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他的容颜在跳动的火光下依旧清丽,只是再无生气,长长的睫毛覆着,仿佛只是沉沉睡去,而非永别。
那一刻,姜绍险些站立不稳,手掌牢牢地抓住船栏,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是他身后的弟弟姜烈说道:“薛焯,你已无路可走了,把如……崔将军的遗体还给我们,我们或许还能对你们兄弟俩从轻发落。”
姜烈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勉强说出这句话,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住薛家这俩兄弟,恨不得将他们生啖其肉。
薛平津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抱住怀里这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他低声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和如意对话,自从他亲手掐死如意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已经失常了,连哥哥薛焯都不能唤醒他,整个人已经进入一种疯痴的境界。
“哈哈哈——”
听了招降的话,薛焯只是大笑,他没有看团团逼近的战船,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在怀中崔遗琅苍白宁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得如同此刻暗流汹涌的江底,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
然后,他才缓缓地、意味深长地回过头,火光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勾勒出他高大却萧索的侧影。
他张口,似乎在对姜绍说什么。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