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阴黑,一人就着夜色提气,几个起落间便在山林拔高数丈,几次呼吸之后便飞掠过斩魔台,直至天台山更高处的非鱼池,轻功高超展露无疑。
只见这人到了非鱼池旁,见着中年文士,匀了口气,这才抱拳钦佩道:“先生,果真一切如你所料。”
中年文士不转头,拈了颗黑子落在棋秤上,呵呵笑道:“这么多年,谢长亭还是这般阴险。”
一身黑袍轻功极好的男子闻言却是不屑,在他眼里,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鬼神莫测,自他小时候被人抛弃,在被眼前这位先生收留后,似乎每到一城,城中事无大小皆能算于心。
只是中年文士同黑袍男子一般,不受人待见,那些所谓的清流士子嫌这中年文士轻狂,装扮怪异寒酸,有辱斯文,更甚者,还有仗着名望当面批判他文章徒有辞表,华而不实,像虚竹,腹内中空。
而他也是不理,提了只笔便在酒楼墙壁上写画起来,一口酒,一行字,直到喝尽坛中酒,也刚写到门前,头也不回将笔抛回,下楼离开。清香墨汁倒写一撇,将墙上所有差了一撇的字样衔接起来,还有他的姓名,李显彰。
脸上沾了墨汁的夫子面色青白,亦拂袖离开。有好事者将此文抄录而下,《李安城酒娘当垆市酒帖》三日传遍全城,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商贾农汉闻者尽哀,连京畿的当朝大学士都评粗阅之下白首至尾,落落间只写大意,细阅之下又如鲸铿春丽,惊耀天下。
评语传至西蜀道,原本受辱的夫子卧床不起,李显彰与他只觉心中畅快,大快人心。
当时的读书人也是随波逐流,不少还特意跑到李安城一睹酒娘的真面目,只是可惜,去了李安城才发现,酒娘早已不在。
李显彰不回头也是知道黑袍男子的神情,笑着说:“一万,别小看了他,没本事能护着北齐那么多年?能一计灭了晋赵二国的哪有庸才?”
被中年文士唤作一万的男子有些迷惑。“难道赵晋二国不是互相争锋,被北齐坐收渔利?”
李显彰下了颗白子。“当年中原以北如同三国鼎立,齐赵晋,而这三国之中,赵最盛,晋次之,齐居末。却为何赵晋两国打了起来,让齐隔岸观火?”
黑袍男子疑惑道:“先生是说?谢长亭从中作梗?”
袒胸的李显彰没有直接回答,却说了个当时的风流逸事。“当年赵晋两国联姻,结为朱陈之好,嫁过去的是赵国太子赵羸的亲妹妹,按照常理,这番联姻功成后北齐的国运岌岌可危,为何北齐举国上下毫无动静,任其水到渠成?三年后,赵晋会盟,晋国国君在雍州边界被人刺杀,虽不死,却立即回国兵马招呼。会盟演变成反目之仇,当真就是一支射歪在马车上的箭支?晋国国君又岂是莽撞人士,不可能想不到是人栽赃嫁祸。”
黑袍人低下头,细细思索一番,还是毫无头绪。“一万愚钝,还请先生言明一二。”
李显彰喝了口酒,笑着说:“你啊你,不明白也是应该的,与愚钝没关系。在这之前,还有一事,相传赵国太子赵羸一日外出巡猎,猎灵狐一匹,数日之后,赵飞燕身着灵狐外氅于赵国京畿,美艳不可方物。你说巧不巧?那会赵国可是有一名太子妃的啊!在北齐灵狐可是寓意白首。送亲妹妹是不是不太妥当啊?而这事当年虽然喧嚣尘上,但也被赵天子镇压下去,再两年,赵国便主动于晋国联姻,往常都是拳头小的找拳头大的联姻,赵国示弱齐国岂不怪哉?就算这些都顺理成章,联姻之后,赵飞燕又频频回国探亲又该如何解释?”
黑袍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道:“难道?”
李显彰拍案大笑。“正是如此,赵飞燕的裙带甚松,估摸着赵羸同晋王做了一阵连襟兄弟,若是再不堪点,可能还有几个兔儿爷。而那箭支并不是刺杀,而是将此事告知晋王,晋王觉得颜面受辱,这才马不停蹄回国,像这等风流韵事,早一夜间举国皆晓了,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就像头顶青山,众人皆醒他独醉啊。而这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无论是生晋太傅也好,死谥文正也罢,不就活张脸皮嘛。别说作为一国之君,就算寻常百姓家,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也要提着柴刀上阵。自然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局面。这刺杀呢,正好是给他的台阶。”
黑袍人惊叹道:“先生是说这么多歪歪道道都是谢长亭一个人在搞鬼?”随后又称赞道:“这也只有先生的慧眼能看出来了。”
李显彰摇摇头。“可别小觑了天下聪明人,且不论多少其他,始作俑者谢长亭,还有那个灭了北宋的江秋寒,西夏接了徐暄担子的纳兰天下,还有文采风流冠绝一时的李闲秋,多了去了。对了,还有晋国那个牧笠生,苦口婆心在宫门跪了三宿,差点被晋王直接打杀了。只不过后来晋国沦陷,他也不知所踪。”
黑袍人难得见到李显彰的落寞神色,犹似不平,愤愤道:“先生,天下评徐暄占了两位就算了,为什么那李闲秋仅凭一文便排你之上,居魁首?端的也太猖狂了点。”
李显彰落子如飞,笑道:“倘若你知道当年他做的疯狂事,你便明白这第一实至名归。还有徐暄,就算身死了,他的落子,也没人敢轻易撤了。也没人知道他的暗手在哪里。”
黑袍人再问:“先生都解不了?”
李显彰无奈道:“只看得出端倪。”将最后一颗白子落下,李显彰起身,提着酒坛,饮了一口,又吐了出来。
“可还记得接下来怎么做?”
“记得。”
“那便好,明日在此看一场戏再去。小心一点,一切以保全性命为先。这酒还是比不得李安城酒娘的好,换个地方再试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