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勥左右为难,王伦看不下去了,起身道:“老爹,我叫你一声老爹啊,恁老莫嫌弃!”
“王寨主哪里话,我老头子在这里快一年了,吃你的,喝你的,还叫神医看病,我恨不得真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就好!”说到这里,老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呜咽道:“他两个不成器的,就是落了草,也跟不对人,跟那王庆,迟早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没几年活头了,不在乎这些,他们两个却还小啊,家都没成,将来跟着王庆……”
老者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拉着马勥道:“儿啊,我叫你投梁山,不是别的,你们兄弟跟着王寨主起码有个善终,我就是死了也能闭眼!我不图你跟着王庆有前程,只是怕你们给人家卖了,还替别个数钱。王庆这个人,那次我也见过,只是卖嘴皮的,偏你两个吃这一套,还把他当菩萨供着,我跟你说,这样的人,跟王寨主比起来……”
“喝口水,喝口水!”王伦连忙递上一杯茶,这老人再说下去,不光马勥受不了,就是自己也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老人的话道。
那老人接了水,却不喝,只是拉着王伦道:“王寨主,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两个儿子行不行!”
“行行,当初我跟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恁两个儿子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王伦照实说道,心里确实也是这般想的。
“那好,我这两个儿子投山,你要不要!”老人不依不饶道。
“他们自愿过来,那还有甚么说的?关键是……”王伦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打断,只见他拉着儿子道:“跪下!”
马勥无法,只好要对着王伦下跪,王伦两位军师连忙上前拦住,都道:“有话坐着说,好好说!”
老人见状,也不坚持,道:“你给个明白话,来是不来!要是不来,我也没甚么想头,就跳到这八百里水泊里,喂鱼去!”
马勥被他老爹逼得没法,激动道:“我不晓得王寨主比王盟主好,我不晓得梁山比房山好,我不晓得甚么叫做前程?偏我就是个勺货?但是在有些事上,人就不能太聪明,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就不能收回来!恁老今天要我投梁山,保不齐日后又要我投甚么山,到时候我成甚么人了我!恁勒样逼我,就是逼我不义,儿子要是不义,还有甚么脸面活在世上!”
听得马勥说出这番话来,王伦在心里暗暗赞叹,没想到这汉子见事到也明白,实在与他那粗犷的外表很不相符。
“老子生出你们两个来,难道还不如你们两个?甚么今天叫你投这个,明天叫你投哪个?王庆是我叫你们投的?当初老子就看他不是踏实人,当时说你们两个,你们还不听!你说是不是!王寨主这样的人,天下找的出第二个来?就是找得出,老子也不会再开这个口!”老人大怒道。
马勥又叫他骂得说不出话来,直低着头不再说话,那老人心里有气,就拿手取抓盆中烧红了的木炭,王伦眼尖,急忙把老人扯了回来,马勥见状,大叫道:“爹,你到底要怎么样!”
“老子抓把碳,把自己眼睛烫瞎它,免得看到你们日后的下场!”老人大口喘着粗气,握住王伦手道:“我……我不管他了,不管他了,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我是死也要死在梁山,你……你莫嫌弃我!”
“没这话,恁想住多久住多久!”王伦拍着老人后背道。老人见说,重重的点了点头,指着马勥道:“你克,你克,滚回王庆那里克!我冒得你两个这样的儿子,叫我客死异乡!”
马勥颓然坐到地上,半晌不语,王伦和萧嘉穗、许贯忠夹在这两父子中间,怎么劝都不是,只好捡些不相干的话说,这时焦挺回来了,进门道:“哥哥,该去吃团圆饭了哩!”
马勥听到团圆这两个字,八尺来高的汉子,眼泪就像水一般流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道:“老子若是没了老子,活着还有甚么意思,老子两边都不投了,就带你赖在梁山上!”
那老人差点没气背过去,幸好叫王伦一把扶住,想骂马勥一时又骂不出来,只是拿手指着马勥,浑身打颤,王伦忙起和道:“恁随我吃团圆饭去,儿子就让他在这里缓一回!”
“王寨主,你不管我,别因为我耽误你山寨喜事,我就在这里,跟他好好说说!”老人最后憋了半天,哀求道。
到底是两父子,王伦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劝道:“好生说,不管马勥将来如何,你老想在我山寨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
老人只是点头,王伦又劝马勥几句,这才带着焦挺跟两位军师出门而去,老人目送王伦他们走远了,关起门来,语重心长道:“伢啊!听我一句劝,我不会害你,你不晓得,我在这山寨住了大半年,见的东西不比你多,王寨主人没话说,跟着他你不会吃亏,王庆是个甚么人,耍嘴皮的把式,从前没人比时,还人模狗样的,可是真人面相,他就露相了!”
“爹,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为么厮非要我上梁山?”马勥万分不解道。
刚才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老人也没劲折腾了,靠在椅子上,缓缓道:
“前些时,我闲得慌,一个人在岸边走,见这水泊里大船进进出出,我就问人,这是去哪里,一开始别个还不说,我就找到安神医,他是个实在人,也不瞒我,就说是去海外一个岛,我这一把年纪了,甚么没见过?可还没见过海外是甚么样,也不知有没有神仙,我就央求他让我出海看看,随船去,随船回,安神医真是个好人,这事也没惊动旁人,他去跟他们水军头领一说,还真叫我搭了船!”
老人说了半天,马勥没听懂甚么意思,纳闷道:“这有关系么?”
“你莫吵,听我说完!”老人喝了一声,又接着道:“我在海上待了快十天吧,还真到了一个地方,那叫阮小七的水军头领还真照顾我,叫手下带我到处转,不转不知道,一转把我心都转开了,我这辈子最担心的是甚么,就是你们两个的前程,我一直觉得这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到抓不着,但老子那天亲眼见了啊!”
“你到底见甚么了?”马勥不解道。
“老子见了么斯?老子见了好几万百姓在那里讨生活,每家每户都有一百亩田地,对了还有牛!老子还见了两个山里猎户,跟你们一样都是亲兄弟两个,现在都是堂堂团练使了,你说,我这一辈子图的是甚么,还不是看你们两个伢有出息,怎么偏偏说不醒呢你说……”老人说完,抱头痛哭。
马勥亦掩泪道:“爹,有些事我真不能做,今天我负人,明天就是人负我了,我真的反水了,王寨主也会看我不起的,这事,我真不能依你!”
老人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他越是说得语气平淡,那就表示越没有商量,当即没了办法,痛哭道:“你怎么勒蠢啊伢啊……”
“爹,我们还是回去罢!”马勥求道。
“你走罢,我说了,我死也要死在这里!”老人心也死了,脸色极其苍白,好像一时之间苍老了几岁。
马勥看得肝胆俱裂,往后一仰,躺在冰冷的石砖上,望着屋顶道:“那只有按刚才我说的,我两边都不投,我这回回去,就跟王盟主辞行,过来照顾你,我的山寨不要了,我甚么也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