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最后的播种者
卷首语:
“有人看见火种在云端燃烧,而我独守泥土里半粒冻僵的麦种——因我知道,所有神明都曾是凡人。”
——拓?耕作日志(地球纪元2137年)
一锈土:死亡疆域上的独舞
大地在**,每一次犁刀的啃噬都带起一串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拓的靴子陷进赭红色的“土壤”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冷却的、布满碎玻璃的熔岩上。这不是泥土,是坟墓的骨灰——铅汞合金与放射性尘埃的结晶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油污般的诡谲虹彩,散发着电离氧与腐烂金属混合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远处,废弃的量子反应堆如同一具被巨兽啃噬过的巨人骸骨,锈蚀的冷却塔是它断裂的肋骨,直刺铅灰色的苍穹。塔尖,半幅残破的标语在风中呜咽:「播种未来」。
拓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试图让那双布满裂口的手能更稳地握住犁柄。那犁柄上的硬木早已被他的手磨得光滑,可此刻,粗糙的木面还是像砂纸一样摩擦着他掌心的老茧。三十年了,这犁刀换了七次刃,犁架修了无数回,可握在手里的感觉,早已成了本能。就像他知道,每一次挥动犁刀,都要比上一次更用力,才能在这该死的“土壤”里留下一道像样的痕迹。
村庄上空的全息广告突然炸裂,那光芒刺得拓眼睛生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却还是看清了画面里的景象。火星殖民地“伊甸园”的广告他看了无数遍,可每一次,那湛蓝的湖泊和青翠的森林还是会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甚至能想象出湖水溅在皮肤上的清凉,能闻到森林里草木的清香。可现实是,他正单膝跪在龟裂的田垄上,鼻腔里灌满了那股甜腻又腥臊的气味。
他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嫁接刀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像外科医生手中的手术刀。他小心翼翼地剖开那株麦秆的茎脉,荧光绿的维管束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微弱地搏动着,像一条濒死的小蛇。他从贴身携带的、铅皮包裹的筒里,取出一小段穗枝。那铅皮筒的边缘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发烫,上面的划痕是他无数次摩挲留下的印记。
这小段穗枝是他的命。他还记得当初从倾颓教堂废墟里掘出《齐民要术》残卷时的情景,那本破旧的书被压在一块断裂的十字架下,纸页早已发黄发脆,一碰就掉渣。可他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把它带回了家。这些年,他对着残卷上模糊的字迹,一遍遍试验,结合辐射诱变,才培育出了这第九代“守望者”麦种。他总觉得,纸页上的霉斑,仿佛已化作了基因链上对抗死亡的符文。
夜幕降临,拓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那间简陋的屋子是用废弃的金属板和塑料布搭成的,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刚进门,晚餐的检测仪就发出尖锐的蜂鸣,红光在简陋的餐桌上疯狂闪烁。碗里的滤粥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钴蓝色,粘稠得如同冷却的岩浆。
第一章:楔子:最后的播种者
拓沉默地按下消音键,声音消失了,但那红光依旧刺眼,映着妻子小满枯槁的脸。小满躺在床上,盖着一床破旧的毯子,那毯子上满是补丁,颜色早已看不真切。她的呼吸很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突然,小满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猛地俯身,暗红的血痰落入搪瓷盆,瞬间凝结成一簇簇带着金属光泽的晶体,像一朵朵在盆底绽开的、剧毒的碎钻玫瑰。拓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走过去,轻轻拍着小满的背,动作轻柔得怕碰碎了她。
桌对面,女儿芽芽正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捡来的齿轮在玩。她的机械义眼原本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清澈,可现在,那对义眼突然剧烈地闪烁起红光,细微的电机嗡鸣变成了卡死的嘶嘶声。拓知道,一定是沙尘暴带来的钚239颗粒,又一次堵塞了人工泪腺的导管。
芽芽的小手徒劳地揉着眼睛,发出压抑的呜咽。她才五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末世的苦难。拓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芽芽的小手。她的手冰凉,指尖因为经常摩擦义眼而有些粗糙。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螺丝刀和镊子,小心翼翼地拆开芽芽的机械义眼,清理里面的钚239颗粒。那些微小的颗粒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一颗颗致命的毒药。
清理好义眼,拓把它重新安装回芽芽的眼眶。他拿起勺子,刮过碗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碗里的滤粥已经凉了,更加粘稠。他小心翼翼地刮起最后半勺粘稠的粥糊,动作轻柔得近乎神圣,然后抹进芽芽微微颤抖的嘴唇里。
“吃干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锈蚀的齿轮在转动,“别浪费太阳。”
碗沿磕碰在芽芽牙齿上,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碎的声响。芽芽乖巧地嚼着,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机械义眼里闪烁的微光,证明她还在感知这个世界。
拓抬起头,望向窗外。被辐射云扭曲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反应堆的钢铁骸骨之中,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掠过芽芽那对刚刚清理干净、却依旧黯淡的机械瞳孔,仿佛两颗在冰冷的宇宙深处,无声无息熄灭的恒星。他知道,明天,他还要继续去那片锈土上耕种,为了小满,为了芽芽,也为了那半粒冻僵的麦种里蕴含的希望。
他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铅皮筒,那里的穗枝仿佛在微微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腥气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这颗“心脏”还在跳动,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