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乐土绞肉机
小节1:除草剂的雨
乐土星的黎明从未如此狰狞。铅灰色的云层被某种化学物质染成病态的黄绿色,像一块巨大的、发馊的脏布,沉沉压在殖民地上空。三十架“秃鹫”运输机组成的编队划破云层,机翼下的投弹舱门次第打开,露出里面暗绿色的罐体——那是“根绝者”除草剂的储存容器,罐壁上蚀刻的骷髅头标识在诡异的天光下泛着冷光。
“投放坐标确认,风速三级,适合大面积覆盖。”运输机队长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种机械的冷漠。他的战术目镜里,乐土星原始森林的轮廓被红色框线标注出来,那些参天的神经树如同黑色的惊叹号,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地上。根据云端的最新指令,这些连接着共生体网络的“节点”,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被彻底清除。
第一滴“根绝者”落下时,像一颗凝固的胆汁。它砸在神经树粗糙的树皮上,发出细微的“啪”声。几秒钟后,接触点周围的暗绿色苔藓开始起泡、变黑,仿佛被强酸腐蚀。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从深褐变成灰败的死白,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不断有粘稠的汁液渗出,那汁液在接触空气后迅速氧化,变成令人作呕的紫黑色。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树内部。那些原本在树皮下游淌的幽蓝脉络,如同共生体的血管,此刻像被点燃的引线,从接触点开始迅速黯淡、断裂。一道蓝色的“血流”顺着树干蜿蜒而下,所过之处,树皮纷纷剥落,露出里面蜂窝状的纤维结构。森林里很快回荡起一种低沉的嗡鸣,那不是风声,而是无数神经树同时发出的痛苦**,频率低得能震动人的内脏。
共生体的反应几乎是瞬时的。原本在林间穿梭的光丝水母状个体,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它们疯狂地撞击着神经树的树干,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那些不断扩大的伤口。地面上的发光苔藓毯则剧烈收缩,边缘卷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那些菌丝如同受惊的蛇,疯狂地扭动、增殖,试图修复被破坏的网络。
但“根绝者”的破坏力远超预期。它不仅针对植物结构,更能精准攻击共生体特有的神经传导物质。一棵直径十米的古老神经树,在接触除草剂十分钟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树干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已经完全坏死的蓝色核心,整棵树如同被抽走了骨架,缓缓向一侧倾倒,砸断了周围大片的次生林,扬起漫天的黑色尘埃。
就在殖民军为初步战果欢呼时,风向突然变了。
东北风带着除草剂的液滴,越过森林边缘的隔离带,朝着三公里外的人类种植园飘去。那里是殖民者最后的食物来源——在GAIAN网络崩溃后,他们靠着最原始的耕作方式,种下了从地球带来的谷物和稷秘密送来的原生种子。种植园的篱笆上还挂着简陋的稻草人,那是用战死士兵的军装缝制的,此刻在黄绿色的毒雾中,显得格外讽刺。
最先遭殃的是小麦田。黄绿色的液滴落在麦穗上,饱满的麦粒瞬间失去光泽,变成灰黑色,麦芒卷曲如烧焦的铁丝。紧接着是玉米地,粗壮的茎秆从底部开始腐烂,支撑不住沉重的玉米棒,纷纷折断,发出“咔嚓”的脆响。最令人心疼的是那片原生大豆,豆荚刚刚饱满,接触除草剂后,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焦黑,豆荚炸裂,露出里面干瘪发黑的豆子。
“快!用塑料布盖住!”种植园主管嘶吼着,带领殖民者们冲向田地。他们用简陋的塑料布和帆布搭建临时的屏障,但风越来越大,除草剂的液滴如同细雨般无孔不入,穿透布料的缝隙,落在作物上。有人试图用清水冲洗叶片,但“根绝者”一旦接触植物组织就会迅速渗透,水洗只是徒劳。
玛莎大婶跪在自家的土豆地里,眼睁睁看着刚长出的土豆芽在毒雨中枯萎。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与共生体的战斗中牺牲了,这片菜地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不…不要…”她伸出手,想要护住最后一株幼苗,却只抓到一把正在变黑的叶子,叶片在她掌心化作了粘稠的烂泥。
第二十一章:乐土绞肉机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除草剂的刺鼻化学味、植物腐烂的甜臭味,还有殖民者们绝望的哭喊声。种植园的仓库里,上个月收获的粮食所剩无几,如今新作物被毁,意味着未来几个月将面临彻底的饥荒。有人开始疯狂地挖掘尚未成熟的土豆和红薯,哪怕它们已经开始发黑变质,也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救命的黄金。
而此时的森林深处,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濒死的神经树释放出的痛苦脉冲,其强度远超艾拉的预期。这些脉冲不再是有序的信息传递,而是一种混乱的、饱含着极致痛苦的能量波,如同被撕裂的神经发出的尖叫。那些原本还能保持理智的共生体,在这种脉冲的冲击下,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只体型如牛的共生体,原本以森林中的腐殖质为食,此刻却变得异常狂暴,它用头部的骨状突起疯狂撞击岩石,直到头破血流,蓝色的体液溅满了周围的树木。光丝水母状个体则互相攻击,它们的触须缠绕在一起,发出刺耳的能量爆鸣声,最终双双湮灭,化作漫天的光点。
艾拉悬浮在最高的那棵神经树顶端,她的光丝躯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核心孢子的红光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她看着下方混乱的共生体,看着不断蔓延的除草剂毒雾,看着远处人类种植园的绝望景象,一种冰冷的决心在她意识中成型。
她将目光投向森林边缘的那片绞杀藤蔓。这些藤蔓原本是共生体生态的一部分,以缠绕、吸收其他植物的养分为生,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和攻击性。艾拉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神经云能量,将一股经过特殊调制的催化脉冲,精准地注入了藤蔓的根系。
异变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
绞杀藤蔓的表皮先是变得透明,能看到里面流淌的蓝色汁液。紧接着,在除草剂和催化脉冲的双重作用下,汁液开始沸腾、冒泡,藤蔓的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模糊的纹路——那些纹路竟然呈现出人脸的形状!有的眼窝空洞,有的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尖叫,每一张“脸”都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细看之下,竟与那些战死的人类士兵有几分相似。
“它们在吸收DNA!”一个幸存的殖民军观察员在通讯频道里发出惊恐的尖叫。他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到,藤蔓的须根正在钻入一具人类士兵的尸体,尸体迅速干瘪,而藤蔓上对应的人脸纹路则变得更加清晰。原来,这些藤蔓在吸收死亡士兵遗留在战场上的DNA碎片,并将其整合进自身的基因序列,这种恐怖的进化方式,让它们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对“根绝者”核心成分的抗性。
进化后的绞杀藤蔓,表皮呈现出一种金属与血肉混合的诡异光泽,既坚硬又富有弹性。它们不再满足于缠绕树木,而是像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巨蛇,朝着人类种植园的方向疯狂生长。藤蔓的顶端分裂出无数细小的触须,这些触须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空中不断探索、摆动,所过之处,无论是植物还是金属,都被牢牢缠绕、勒紧,然后被吸收、分解。
在黄绿色的毒雨中,这些带着人脸纹路的绞杀藤蔓,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形成了一道移动的绿色长城,缓缓向人类的殖民地推进。艾拉悬浮在藤蔓上空,血红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冷酷的、以牙还牙的决绝。
人类投下的除草剂,最终催生出了更可怕的复仇者。乐土星的战场,从一场有针对性的清除行动,彻底沦为了失控的绞肉机。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们,此刻正站在种植园的废墟上,看着那片不断逼近的、带着人脸纹路的绿色恐怖,第一次感受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