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端木氏的用心,这堂上上上下下心里都清楚得很,但这样的事情,大抵都是心照不宣的。就连卫长嬴,赌气照端木氏说的给端木芯淼赔罪,却也没有与端木氏争什么——端木芯淼现在这样直白的问了出来,众人都尴尬得紧。
端木氏尤其下不了台,又见苏夫人脸色沉下来,显然很不满意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唆,她赤红了脸,捏着帕子,嗫喏片刻才勉强笑道:“淼儿你误会了,我与三弟妹说笑着玩呢!哪里想到她就当真了?”
就装作嗔笑的说卫长嬴,“我就那么一说,三弟妹你怎么能当真呢?你看如今把淼儿都吓到了。”
卫长嬴见这二嫂前两日才收了自己的冰魄香,今儿个就又挑唆了起来,这会挑唆不成叫端木芯淼落了面子,却反过来怪自己,心里实在烦她,本不欲给她梯子,然而身边黄氏暗暗扯着袖子……想到黄氏究竟经验丰富,就忍着怒意,也是勉强露了个笑,道:“嫂子说的话可把我吓着了,本来金桐院离得就远,我事先也不知道端木八小姐今儿会过来,想着可别来迟了怠慢贵客。未想还真是这样……嫂子一说母亲也要我赔礼,我可不就是更担心了?”
又向苏夫人笑了笑,“媳妇可不是说母亲苛刻,媳妇只是想着那日回来忘记跟母亲禀告八小姐过来的事情已经是错了,这会媳妇过来还晚了,实在丢脸。”
苏夫人心里恼着次媳不识趣,明明看出了端木芯淼对卫长嬴更亲近,偏还要一个劲的挑唆,结果自己族妹倒是帮起了外人,丢了脸不说,场面上也不好看。但也不能不帮着圆场,板着脸说卫长嬴:“你也真是的,既然自己都说了我待你不苛刻,你二嫂子打趣一句,你就当了真,也不问我一问?结果把八小姐也吓得信以为真,为了你,连自己姐姐都怪上了!瞧瞧你做的事儿!”
卫长嬴又被黄氏隔着袖子轻轻捏了一把,才忍了这口气,低眉顺眼道:“媳妇知过。”
今儿个主要不对的还是端木氏,这点苏夫人很清楚,所以象征性的说了三媳一句,把场面盘过来,又亲自和端木芯淼赔礼——端木芯淼早就客套得不耐烦了,横竖她如今是众多命妇女眷一致认定“客气对待万勿得罪”、“权当是安吉公主那样”的存在,不怕得罪端木氏,也不怕得罪苏夫人,所以径自道:“夫人您太客气了,我之前就说了,今儿个过来就是寻卫姐姐说话,这会卫姐姐也过来了,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就随卫姐姐去她那里?”
她忽然这么反客为主,连“芯淼”的自称都不用了,措辞还算客气,语气却透着十二成的不耐烦——翻脸如此之快,苏夫人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们少年人……”
“多谢夫人!”端木芯淼立刻截口,上前拖住卫长嬴的袖子,那一脸不耐烦顷刻之间化作讨好的笑,“好姐姐,我可是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咱们这就走
罢?你上回还说你婆婆人好得不得了,我今儿个一见果然是这样,你看你婆婆都许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端木芯淼心里嘀咕着:我都这么说了,不信苏夫人你还好意思说不……嗯,师尊教小微微的法子,偶尔借用下也不错嘛……
苏夫人当然不好意思说不——笑容僵硬的道:“你们快去罢!”被个晚辈当众这样打断了话……这要是自己家的晚辈苏夫人早就甩起脸色教训了,奈何端木芯淼不但不是苏家或沈家的晚辈,甚至还救过苏夫人的母亲邓老夫人、又是头一回上门来……苏夫人如今的心情就如同上次卫长嬴被季去病无礼对待后一样:满心想发作偏就不能发作!
所以苏夫人简短一语,生怕再被端木芯淼打断了话,再次落了颜面……
卫长嬴心情复杂的带着端木芯淼回了金桐院——这会,端木芯淼又恢复正常大家闺秀的做派了,举止有礼、言语温和,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方才的无礼来了。
琴歌、艳歌捧上茶水,卫长嬴扶着额,想了片刻,觉得和端木芯淼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罗嗦的……这位主儿口口声声说什么有很多话要和自己讲,可自打进了这门,眼睛都在四下里的打量着陈设,见着点儿翠色就扫过眼风去打量,一看就是想再弄点翡翠练手想癔症了都!
只是卫长嬴上回吃了个亏,这次说什么也不上当,早先就吩咐过众人,今儿好点的首饰一律不许带出来!
所以端木芯淼四下里看了一回没有入眼的,遂把视线收回来,笑意盈盈的问:“卫姐姐,上回答应我的那事儿?”
“我记着呢!”卫长嬴暗叹了一声,只看今儿个苏夫人对端木芯淼的忍耐,就知道这位八小姐到底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谁叫人家身份不低于自己,又还会一手过人的医术呢?不防着自己求上门去,也得想想往后的三亲四戚,邓氏一族在季去病师徒跟前都不被待见可不就是一个例子?就强打精神敷衍,道,“只是你不知道,我自己不是很喜欢翡翠,故而出阁那会,家里也没给我备什么好的翠。这两日找来找去……”
说到此处,就对琴歌一扬颔,示意她去把东西取来——果然端木芯淼一见戒指上的翡翠,脸露失望,道:“怎么才这么点儿大?”
“这真是没办法。”卫长嬴心想这样白白送给你糟蹋,芝麻那么点儿都够心疼的,何况这戒指上嵌的怎么也有豌豆大小呢!若换算成银钱,寻常人家怕是听了连接都不敢接,你倒好,不但大大方方的要了,还嫌小……却还得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陪嫁的钗环里翠真是不多,就是这个戒指也是好久才翻出来的。”
端木芯淼从锦缎上拿起戒指,紧紧捏在手里,眼望着戒面,却是不住叹息,道:“这也实在太小了,能浸多少药进去?怕是用个一两次,就得重新来……万一坏了就这么毁了。而且这样
的小,方子怕也要调一调……这可怎么弄呢?”
她这样挑三拣四的,卫长嬴心里有气,想了片刻道:“你……”
未想才说了这么一句,外头朱实忽然提了裙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人进来之后顾不得给卫长嬴请罪,急急禀告道:“少夫人,江教习被人打了,据说呕血不止,现下命在旦夕!”
“什么?!”卫长嬴差点没跳起来!
因为江铮武艺过人又江湖经验丰富,宋老夫人以为这样的人横竖不可能派不上用场,故而想方设法的让他陪着卫长嬴到了帝都。然而因为卫长嬴过门日子还短,如今做了少夫人,也不适合三天两头的请了教习到内院来习武,江铮就一直闲在了外头——沈家自有沈家的护卫用不着他,他是被安排在卫长嬴陪嫁的一处产业里。
都知道他是教导卫长嬴武艺的教习,故此卫长嬴陪嫁产业各处管事待他都非常客气。之前卫长嬴隐约听说过,道是江铮趁如今清闲,成日里盯着他那衣钵传人朱磊调教。又仿佛听说那朱磊虽然生得粗壮,不是阀阅世家审美里的美男子,然而着实是个习武的天才,让江铮喜欢得不行,完全是当成亲生爱子一样的栽培。棺材本都不管了,一味的采买药材为他调理身体,看架势恨不得栽培个青史留名的绝世高手出来——这句话是贺氏说的,当然后面还有一句:“就凭这姓江的,收了那么个夯货?我呸!”
卫长嬴过门以来自己忙得团团转,又要敷衍妯娌又要应付小姑又要伺候婆婆,还要拜访各处亲戚,所以百忙之中问过教习过的不错,也就没有再管。原本想着这些日子都用不上江铮,可别把这教习闲出了什么心思,过点时候还是请过来安抚一番才好,未想江铮却先出事了!
这教习自卫长嬴五岁起就教导她习武,一拳一脚都是他亲自纠正动作反复教诲出来的,虽然碍着身份差距没有拜师,感情却不浅。如今听说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卫长嬴哪儿还能坐得住?刷的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却是连端木芯淼也不管了!
端木芯淼呆了一呆,忙也提着裙子追了上去,招呼道:“卫姐姐等等我,若是受了伤,兴许我比那些庸医可靠!”
这话提醒了卫长嬴——端木芯淼师徒脾气再坏,医资收得再离谱,但医术却是无可置疑的。如今季去病远在城东,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端木芯淼可是最可靠的大夫了!
当下反身一把拉住她手腕,神情凝重道:“快一点!”
这样跟着朱实一路跑到前头——江铮已经被抬过来了,沈聚招呼人把他安置到偏屋,正急声吩咐前头伺候的仆妇打水进来,又催人去请大夫……这样的兵荒马乱里,匆匆赶到的卫长嬴眼尖的看到一溜的血水从院外一直进来,在院中略积了一小滩,又折进偏屋里,看到这一幕,卫长嬴心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