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对话,泰安十分不解。
小太子皱着眉头看她:“得亏中宗情深,但凡你父皇有一个宠妃,都留不得你这单纯天真的性子活到十五岁。”
泰安不服,他又细细掰碎讲给她听:“李将军如今处境艰难,若是对父皇照实说,父皇丢脸必要杀他灭口。可是如果不对父皇实话实说,又有欺君的嫌疑,还易引来父皇的猜忌。”
“而我不同。”他苦笑一声,“我就算见到秦宝林的尸体,也能有一线生机。”
无他,只因他一直以来庸碌无为年少不懂事的名声。
他是父皇的儿子,刚满十三尚未成亲,宫中自他之后再无幼子出生。无论是宫中还是入宫之前,小太子并未见过孕中的妇人,就算见到了秦宝林高高隆起的肚皮,也只要故作天真在皇帝面前卖傻,说秦宝林腹中生了瘤子。
“李将军是怕,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将他置于死地。”小太子轻轻叹息,“若是我在父皇面前咬定秦宝林生瘤,那一开始认定秦宝林怀孕的李将军,就会立刻以谣言祸众的罪名被斩杀灭口。”
泰安恍然大悟。
小太子若想保命,最好的方法就是置身事外。李将军一再阻拦太子见尸体,也是怕太子的说辞与他的说辞不符。
初见之下,泰安对坦诚直爽的李将军印象颇深,带了两分惋惜问道:“那如今怎么办?你打算对你阿爹说实话吗?李将军在这种局面下,怎么才能活命呢?”
小太子轻轻摇头。在他到来之前,李少林为了保命,应当是打定主意投奔皇后和大司马。
得罪了皇帝,纯臣自然是再也做不了。只要能活命,做个奸臣为虎作伥也在所不惜。
也是因为这样,李少林初见他的时候才会一再违逆,公然宣城要接到皇后懿旨才肯听命。
李少林不过是千牛卫的将军,说起来,小小六品官而已。
可是他到底是天子近卫。守卫内宫的最后一道城门。
李少林若是彻底倒向大司马和陈皇后,小太子眼神冷得像能结冰,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了“逼宫”两个字。眼前的泰安眼神清澈,小太子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三十年前那场腥风血雨。
所以,小太子到底还是来了,三两下的过招之间,给了李少林另外一个选择。
“我观李少林处事有度,果敢铁腕又有章法,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小太子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泰安,我不想看着他被父皇斩杀。我想将他救下,我想让他为我所用。”
放置尸体的北厢房外,除了守门的侍卫外再无旁人。小太子挥退左右,独身一人踏入殿内。
靠北一排长炕,十床铺盖凌乱地瘫在床上,处处都显示着曾经的慌乱。
小太子朝着最里面那具侧躺的尸体走去。没走两步,脖子上却突然窜出一阵冰冷的微风。
是泰安,从他领口钻出,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连声音都在颤抖:“……小太子,我……我害怕得很。”
太子额上青筋乱跳,忍不住吐槽:“……你都死了三十年了,自己就是鬼,你怕个什么劲儿?”
泰安的声音闷闷的,双手抱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碎碎念:“……鬼和鬼也不一样的嘛,有好鬼也有坏鬼。上吊的长舌鬼…投河的落水鬼…”
太子被她勒得憋气,使劲抻了下脖子,轻拍她的后背:“你是不是好鬼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十足十是个胆小鬼!”
她未嫁时,因家中姊妹众多,并不算十分得宠。待到入宫封后,却对父亲大司马十分礼遇尊重,每逢时节必有赏赐。
连续三年,大司马寿宴均由皇后主持设在宫中。小太子记得十分清楚,去岁寿宴之上,皇后娘娘从凤座上缓步走下,奉上亲手所抄无量寿经:“今日家宴,没有宫中皇后,唯有孝女一人,愿父亲大人福如东海,百岁平安!”
皇后如此孝敬温顺,连带着座上的皇帝也姿态极低。
筵席之上,大司马心中快意非凡,大快朵颐,情不自禁饮多了几杯酒。他本就体胖畏热,吃得满头大汗,不顾皇后苦苦劝解,非要解开外面穿着的大衣裳。
初春的太液池畔,华灯高挂,水面上拂过的晚风带着清寒。满面红光的大司马喝得酩酊大醉,被皇后娘娘着人送回府中。
隔得几天,却有消息传入宫中,说那晚寿宴之后大司马足足睡了一日,待第二日傍晚才起身。可偏偏起身之后,一向身体康健的大司马四肢无力,周身酸痛不已,手肘膝盖更是红肿得好似被火烧过一般。
皇后娘娘急得满嘴燎泡,连连遣了数位宫中太医前去探望。
几位太医年资不同,回来的说辞倒都一致:“大司马身宽体胖,兼之酒后着寒犯了风湿,症状虽然来得凶险,但于性命无忧,只需好好将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