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来着正是怡亲王载静。
同一名五十上下男子并肩走一块儿,见着西太后銮驾和慈禧身影,立即紧走几步到她跟前行了礼,随后笑道:“可巧,先生刚说起今日要见着贵人,载静便立即见到了老佛爷面,先生果真是料事如神。”
“你这嘴净会哄人开心。”慈禧笑着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到仍跪他身旁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朝他摆了摆手:“起吧。这园子里就不要见外了,曾先生这会子是同载静一道游园么?”
“回太后,上午臣刚从东陵回来,恐太后惦记着,所以放下行李便入宫了,听说太后正赏枫,不好打扰,刚好遇见怡亲王,相谈甚欢,所以正同他一道这附近走动走动。”
“呵,先生大忙人,平时闲云野鹤,也不晓得什么地方神游,难得等你回京一趟,等会儿自是要同先生好好说上会子话,”说着,转头对身后那班垂首而立女眷们笑道:“你们莫躲躲闪闪怕生,可知这位是谁,便是咱先帝爷世时分外推崇堪舆大师曾广圣先生。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能瞧见,是缘分也是你们福分,要知这位先生眼神可好,瞅着你家门前一块砖便知你家风水好不好,问问你们家阿玛,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佛爷谬赞……”听慈禧如此夸赞,那曾广圣面上波澜不兴,只带着得体笑躬身朝两旁女眷揖了一揖,随后似有若无般略一抬头,朝着朱珠方向望了一眼。
这细微举动让朱珠吃了一惊。
慌忙低头避开了他目光,也躲开了载静望向她视线,正惴惴不安之际,听他问慈禧道:“太后千岁,臣斗胆问一声,您身后那位戴着面具姑娘,可是斯祁家二小姐朱珠?”
“正是。”
“果真是她,没想一转眼竟已这样大了。”
“先生曾见过这丫头?”
“回老佛爷,斯祁姑娘年幼时微臣曾有幸见过她一面,却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微臣?”说着,目光再次朝朱珠望了过来,朱珠此时也因好奇而将头抬起,借着脸上面具阻挡,所以状了状胆子仔细朝他那张脸望了望。之后觉得似乎是有点眼熟,却怎也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便依旧沉默着,朝边上宫女身后退了退。
见状慈禧微微一笑,问曾广圣道:“凡你见过总是有不寻常之处,先生不妨说说,究竟先生是怎会见到斯祁家这个小女儿?”
“回老佛爷,因十三年前斯祁府中发生了些变故,所以斯祁大人将微臣找去了府中,想替他看看风水,便也因此见到了斯祁姑娘,而那时姑娘脸上尚未戴此面具,所以微臣有幸见过姑娘真容。”
“是么……”闻言慈禧目光微闪:“果然算得上是故交了。”
朱珠目光则为惊诧。
原来此人她还没戴上面具前就已见过她,只是那会儿年纪太小,对他实半点印象全无。这会儿经他一提,方才想起好像确实曾见过这样一个人,原记忆中他样子已全然模糊,只依稀是个被阿玛极为尊敬人,所以难免觉得神秘而可怕,今日一见,倒也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两样,只一双眼似乎格外犀利,即便背着光,都好似有精光从中射出。
不由脑中一阵混乱,失神间,耳畔听见慈禧又道:“斯祁家发生变故,是否就是因了当初白莲教诅咒一事?”
这话令曾广圣似乎怔了怔。随后两眼再次朝朱珠望了过来,淡淡一笑,向慈禧答道:“白莲教诅咒之事么,为其一,实则还为其二。”
“哦?其二是什么?”
“因斯祁姑娘命格过于强悍。”
“过于强悍?强到怎样地步?”
曾广圣笑了笑:“回老佛爷,此强,强可通天。”
“这是怎样一个说法,先生?”
“老佛爷……这微臣却不好说,只记得她生辰八字极贵,贵得让臣都觉得有些惊诧,因而后来被高人指点,用面具遮挡了她脸,方才能压得住她命里贵气,以免伤到了斯祁府里运势。”
“竟能有这般金贵……”闻言,不仅是慈禧,连朱珠身周那些人也不约而同将目光朝她脸上望了过来,一时猜测有之,惊异有之,狐疑有之,令朱珠脸色通红,恨不能立时从这地方逃开。
见状慈禧不由转过身朝两旁轻扫一眼,淡淡道:“瞧什么,不就还跟往常一样么。”
话音未落,瞬间层层目光全都消失,朱珠得以透了口气,朝慈禧轻轻一揖。慈禧却仿佛未曾瞧见,只侧过了头,再度朝曾广圣问了句:“先生刚才说,他家还有高人指点。能叫先生称作高人,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高人。”
“这……回太后,这一点倒是连臣都不知……”
“……也罢,回头问问斯祁鸿翔便是了。”说着,抬头望望天色,似自言自语般道:“瞧,刚还好好天,这会儿怎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李莲英一听忙道:“许是要有雨,不如今儿先散了,由奴才伺候老佛爷回宫去歇着。”
“也好,咱就各自回去歇了吧,广圣待到申时来我宫里,我且有些话要同你说说。”
说罢,径自搭着李莲英手回了銮驾,先行往储秀宫方向而去。
其余人见状立即各自散开。年长各自上轿,年轻则要么相携返回自己住处,要么仍逗留枫林中,因见状静王爷尚此间,便悄悄藏身假山或树影背后,一边悄悄望着他,一边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朱珠则是慈禧上了銮驾后便立即离开此地。
同曾广圣相遇,虽慈禧说是福缘,对她来说却是糟糕至极,因为曾广圣看似简单一番话,让她不得不再度回忆起十三年前斯祁府里混乱不堪场面,和那会儿对于年幼她来说所承受无惶恐和恐惧。
这让她心里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