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洲的天阁大书院当中,馆藏着这个国家甚至于这片大陆上最为古老的记录。
在纸张普及之前的年代使用竹片骨片纂刻的老旧文字如今已经不常被使用,它们就连发音也在数千年光阴中产生了变化。而比这更加稀少古老的知识记录在一种近似水晶一般的石板上,它们本身光滑入镜,以今人未知的技术制作,无法肉眼直接看见任何凋刻或是书写的痕迹。
被称作通灵板的这种石板是大书院圣物,禁止普通学者接触,仅有博士一级以上可以观看。据传直到数千年前,人们都仍旧可以经由一系列特殊的祈福仪式触发,将神代的知识以玄妙的不光是文字就连图像也栩栩如生的形式展现于众人面前。
只是历经藩王叛乱与各种灾祸过后的新月洲巫女与神主传承断代,他们在岁月的颠簸中忘却了仪式的举行方式,只能由少数当年幸得一见的学者们将他们的所见所闻转写于龟背兽骨,又再转写为纸张书籍。
若说《建国神话》讲的是如今的月之国的诞生,那么这份仅在天阁大书院内部传承,并且不分种类作为博士们修习一环每位博士都需要抄写解读的故事,便可以被称为《大地神话》。
数千年光阴的传承当中,许多信息被遗失,语言词意随着时代变化导致许多含义在后人解读之时都只能靠5分查证5分猜测的方法翻译。
但尽管如此,当对于这份自己学业上必经的神话故事烂熟于心的博士小姐看着亨利拿出来的金属材料经由隼人族的铁匠们加工时,她不知为何,感觉那一切都是联系在一起,而且并非是一个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触及之物彷佛穿过了千年万年甚至更加久远的历史,恍忽间又回归到了那些神灵仍旧行走于人间的岁月。
故事的过程很是直白,就像任何民间的神话一样:
——那是在旧日诸神们建立起她们第一座城市之前的故事。
从遥远的、遥远的星星前来的银色大船,和船上的旧神的故事。
神灵们用她们惊人的伟力塑造着这片大地,不论是风、土、水、火抑或着空气都为他们所用。
她们建立起了通天的银色巨塔,那些塔就连太阳的力量也能够收割。他们甚至有能力将崭新的月亮送到天空之中,以点亮夜晚。
亘古的时代这片大地曾经仅有两颗月亮,如今夜空中闪烁着遥不可及的那些月亮,是否正是证明了她们曾经存在于此?
她不知道。
故事还有后续。
旧神们的时代由盛转衰,当神灵之间爆发了内战时,她们的力量撕毁了大地。
山脉被以远超凡人想象的伟力移平,大地被撕裂,在没有海的地方生造出来了海洋。
那些破碎的海岸与岛屿是神灵愤怒至极挥拳所造成的结果,而就连天空中她们升起的那些月亮也未能幸免。
银色的巨塔倒塌,天空陷入了几百年如一日的漫长黑暗与冰冷之中,只有当月亮坠落时划过天空燃起的鲜红火焰还在闪耀。而当它们最终坠落在地面上时,那强大的力量制造出了湖泊,在山上留下了缺口。
没人知道内战的最终结果,石板只记录了战争的过程和曾经的繁荣。
人们只知道旧神们从此隐去踪迹,就连她们生活的圣洲都从此无法前往,处于苦难中的先民们在黑暗中从夷地北上驾船航行,却只能进入一片暗礁遍地,风急浪凶海兽横行噩梦般的海域。
神圣石板上的记载至此结束,接下来的是比月之国建国还要早了几千年,刻在龟背兽骨上的古老后续。
神灵的缺席与笼罩天空长达数百年的阴云中尽是苦难与折磨,而待到阴云终于散去时,重新聚集起流亡在寸草不生土地上落魄先民们的正是以大月神为首的新生神灵。
在神灵的指导下,先民们从月亮坠落的位置找寻到了极其珍贵的材料。
那是被誉为月铁的,不会生锈,几乎不受寒冷与炎热影响,又坚硬到不会磨损的,极其可贵的材料。
但先民们眼巴巴地看着如此珍贵的材料,却也因为这种珍贵的特性没有任何处理办法。
直到慈爱的龙神献出了自己珍贵的灵骨,那原本如同山脉一样不论是重锤还是烈火都难以撼动的材料,才在一瞬之间宛如活了过来一般,可以接受温度的变化。
原本她只当作神话传说的这些记忆,在亲眼面见这一切产生的过程之后,变得更加意味深重了起来。
新月洲已经不再有龙了,但这些血脉传承自古老外族的夷人工匠们,却仍旧世世代代谨记着,并且深刻地期待着有哪天能再次操作一下这些材料。
他们到来时已经是傍晚,但这个时间却不偏不倚刚刚好。
即便是矮人制作的炉灶,升温仍旧是需要时间的。
月铁这般特殊的材料所需要的温度,提前进行的各种准备都是必须的。
所以他们花了足足一晚上的时间作出安排: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木炭和三名学徒工人拿着铲子在附近做好随时填补的准备,而炉灶如同心脏血管一样的粗大管道另一端连着的是和通过齿轮与水车连在一起的扇叶。
封闭在巨大黏土外壳当中的扇叶在水车的带动下开始转动之时,就会一再向着炉灶供给空气。而若需要降温,他们便会把管道上的木制闸门放下,挡住气流。
为了今天的工作他们甚至换上了崭新的扇叶又接连检查人造瀑布的水流量,甚至忧心于仍旧会出差错,还在旁边配上了人力鼓风的大型皮鼓。
遮阳用的竹帘已经放下,如此才能准确观测到材料和炉膛的温度。匠人们穿上了围裙和粗大的耐热手套。
火红的炉膛透过门档露出光辉,只要靠近到炉子附近就足以让人汗流浃背浑身上下都湿透。
但比那更加明亮的,是这些深知自己到达了或许是一生之中仅有一次、错过便不会再有的珍贵时刻的匠人双眼。
在高温下挥发的汗水于炉膛漏出的火光中形成薄薄的光晕宛如这些人本身都在发光,所有人都试图参与进来,那些未能参加者满头白发却都如同幼儿一样气得捶胸顿足,若非太过于暴殄天物他们甚至想抢过学徒工的铲子去做铲木碳这种最低级的苦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