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娅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
她做了一个混沌无比的梦。梦里她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父母兄弟姐妹都健全?,阿鲁国和凉城虽关?系微妙却并非不死不休。草原辽阔,沙漠广袤。她的一生都将生于此死于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而倏然间,安娅被一阵轻微的阵痛惊醒。
她捂住自己凸起的腹部,睡在半昏半明的树荫里。有露水从上方坠落,挂在她睫毛上,冰冰凉凉。
于?是安娅想起来?腹中这个累赘,想起东京上元夜的癫狂自毁。她想到这短暂的三年如?一生般漫长,而她的一生似乎都葬于?这三年。
家园故国与她断缘,她沦为仇人禁脔又怀有仇人骨肉。她想到这里便恨得想剖腹欲自尽,偏又在怨恨中,听到了啁啾鸟鸣。
安娅想到了一个人——上元夜,她本欲死在暮逊那些忠诚的卫士手中。段枫救了她。
不知他?如?何?找到的她,而大批兵马去追杀江鹭,段枫又和江鹭中途分道,段枫才稍微安全?些。
安娅心想:纵是要死,也应该和小?段将军好?好?告别。
靠着这种念头?,安娅强撑起来?,扶着山壁树桩转出去。她顺着水声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一个人蹲在溪水边刷马。
棕马踩在浅浅溪流间,鬓毛油润茂密,被主人养得非常精神。而他?的年轻主人本应是位意气风流的少年将军,此时白袍叠在水边,青年郎君身?形修长却面容文润。
他?浅笑着侍弄自己的爱马,日光落在他?身?上,融融间若雪,衬得他?梦幻而不真实。
段枫侧过头?看到她,双目弯起,朝她招手而笑。
恍惚间,安娅觉得小?段将军还是昔日的小?段将军。风雪交加没有磋磨他?的傲骨,被岁月强行改变的似乎只有安娅。
安娅麻木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段枫走过来?,笑着问她饿不饿。他?好?像看不到她的大腹便便,只和她介绍此地?是哪里,他?们如?今很安全?,她不必担惊受怕。他?扶着她在一山石边坐下,问起她日后的打算。
安娅被惊起,抬头?:“小?段……段郎君,我有话和你说。”
“小?段将军”被她咽了下去,他?眉眼弯弯,坐在她身?边,似乎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安娅分外在意。
安娅沉静坐了一会儿,溪流潺潺声让她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她才低头?道:“我们就此分开吧。你去忙你的事,我去做我的事。”
段枫不动声色地?笑:“在东京朝堂眼中,你我都是谋逆者。若小?二郎应付的好?,那些刀剑全?会朝向他?。若他?应付不了,我便应当帮他?。如?今我们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又分什么‘你我’‘彼此’?你不如?和我一起走,去找二郎……陪他?一道收复凉城。”
安娅:“我不想去凉城。”
她闭上眼:“我这一辈子,再不想看到凉城了。”
她的所有葬送在那里,她的意志记忆因?凉城而摧毁。纵是这一切不应怪到凉城,可她很难没有怨气。
段枫沉吟:“那不如?出西域吧。你昔日不就想去西域吗?我们帮二郎……”
“段郎君!”安娅打断他?的话,抬目戾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不想做你建议的这些所有事!凉城是你段家的,不是我这个旧日阿鲁国公主的。满心收复凉城梦的人是你,不是我。朝廷和将士间矛盾重重的是你们大魏,也和我无关?。你想做的事很多,收复凉城于?你只是一个开始,但对我来?说不一样?。”
安娅:“我不在乎你们凉城,我已经不关?心凉城的任何?事了。我非常累——和暮逊的一场噩梦消耗了我所有的精力,大仇得报我也不觉得快意,只觉得就此失去了方向。”
段枫保持温和:“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安娅喃喃重复。
她抬起脸面对段枫,麻木冷漠:“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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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仇得报之人,若没有一样?事、一样?人、一样?物牵着,便当真觉得生死无趣。
凡尘俗事变得没有意义,日升日落看不出心动之处。
万事磋磨万物折损,而大仇得报的人,满心都是:放过我吧,饶了我吧。我不关?心这些了。我已经十?分累了,让我去死……
可是姜循不能死。
她还有江鹭。
她此心唯一挂念江鹭,又因?为江鹭,而挂念起其他?那些故人——
姜芜,叶白,张寂,以及段枫,杜嫣容,暮灵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