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这只胳膊已经没有手可以长指甲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只被截断的手臂,伸给我看,“只剩下一截了,看起来可怕吗,简?”
“看到它,我很惋惜,还有你的眼睛、额头上的伤疤,我看着它们都很难过。最糟糕的是,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我觉得会有将你照料过分、宠溺过分的危险。”
“我想,看到我的胳膊和满是伤痕的脸,你会觉得厌恶吧。”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否则我会因此说出对你不敬的话。好啦,让我离开一下,我去把炉火弄得更旺一些,壁炉需要清理了。火旺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吗?”
“能,我的右眼可以看到红光,一片红红的烟雾。”
“你看得见蜡烛的光吗?”
“很模糊——每支蜡烛就像一团有亮光的雾。”
“你能看见我吗?”
“不行,我的天使。但是我能够听见并且摸到你,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的晚饭时间是几点?”
“我从来不吃晚饭。”
“哦,可是今晚你得吃一点儿。因为我饿了,我想你也一样,只是忘了而已。”
我把玛丽叫了进来,很快客厅就被整理得清爽,让人感到愉快了。另外,我还让她为先生准备了一顿可口的晚餐。我的精神还处于兴奋的状态,所以晚饭时我们轻松地聊着天。并且在吃完饭很久,我们还在聊着。和他在一起,没有一点儿难受的感觉,更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快乐情绪。同他在一起,我觉得舒服自在。因为我知道,我们天生就是一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会为他带来愉悦、安慰,赋予他新的生命。多么快乐啊!快乐的氛围唤醒了我的天性,并且让它熠熠生辉。在他的面前,我可以毫不掩饰与克制地快乐生活,同样,他也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尽管他看不到,但依然将笑容挂在脸上,额头上满是跳跃的快乐,他的表情又变得生动而温柔了。
晚饭后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比如我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是怎样找到他的。不过我的答案很简短,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不能和他细谈。另外,我也不想让我的苦痛遭遇再次拨动他的心弦,此时除了喜悦,我不想让他感受到其他情绪。只是我必须不停地说,即便是重复的,因为如果我停下来,他就会坐立不安,之后摸摸我,叫着我的名字。
“你真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吗,简?你肯定是这样的吗?”
“是的,绝对是这样的。罗切斯特先生。”
“可是,在这样漆黑而又悲伤的夜晚,你是怎么出现在我已经不温暖的壁炉边呢?我伸手想要从用人那里得到一杯水,可是端水的人却变成了你。我问了个问题,等待着约翰妻子的回答,给我回答的却是你的声音。”
“因为是我主动要求替玛丽端盘子过来的。”
“我现在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时光,真是让人着迷。可是谁能想到在此之前的几个月我是怎样挨过这样黑暗、凄惨而绝望的生活?每天,我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做,而且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当炉火熄了的时候我就觉得冷,忘记了吃饭,之后会感觉到饿。我整日哀伤,有时会妄想着想要再看看你,简。是的,我是那样渴望能够再见到你,已经胜过渴望恢复视力。简已经和我在一起了,还说了爱我,这怎么可能呢?她会不会突然来了,又突然走掉?我害怕明天就见不到她了。”
按照他此时的情况,给他一个普通的、实在的回答,要比同他一起心烦意乱好得多,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所以我用手摸着他的眉毛,说他的眉毛被烧焦了,需要涂上些什么才会像以前那样又粗又黑。
“你想怎样都行,我善良的小精灵。反正等到关键的时刻,你又会将我抛弃,就像影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去了哪里,怎样去的,我一概不知,并且从此之后,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先生,你的身边有小梳子吗?”
“做什么,简?”
“你的黑色鬃毛太乱了,我得整理一下。当我离你这么近,仔细地打量之后,发觉有些可怕。你说我是个小精灵,可我倒觉得你像一个棕仙①。”
“我可怕吗,简?”
“很可怕啊,先生。你应该知道,你一直是这样的。”
“哼!不管你去哪里待过一阵子,还是改不掉你那淘气的样子。”
“可是和我待在一起的人都很好,比你好太多了,能好一百倍。这些人的想法和见解,绝对是你没有见到过的。他们比起你可要儒雅、高尚得多。”
“你究竟跟谁在一起生活过?”
“如果你还像现在这样扭动,我会把你的头发都拔下来的,那样你就不会怀疑我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吧。”
“你究竟和谁一起生活过啊?”
“今天晚上,你是休想在我这里听到任何消息的,先生,你必须耐心地等到明天早上。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只讲了一半,不过我保证我会在明天的早餐桌上和你全部讲完的。对了,顺便提一句,明天一早我可不能只是端水过来了,我得带上至少两个鸡蛋,哦,还有煎火腿。”
“你这个专爱戏弄人的丑精灵,就算你是仙女生的、凡人养大的吧!你已经让我品尝到了这十二个月中从未有过的感受。要是扫罗②能让你当他的大卫,那不需要弹琴就能把恶魔赶走了。”
“你看,现在我终于把你收拾得像个样子了。接下来我得离开你了,先生。你要知道我这三天一直在路上奔波,已经累坏了。晚安!”
“我再问最后一句,简,前一阵子和你生活在一起的人里有女士吗?”
我大笑着跑开了,在楼梯上还偷笑个不停。“好办法!”我快活地想,“这下我可有办法让他急切地忘掉忧郁了。”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我就听到他走动的声音,他从一个房间摸索到另一个房间。玛丽一下楼,他就迫不及待地问:“爱小姐还在这里吗?”紧接着又问:“你把她安排在哪一个房间了?房间里面干燥、暖和吗?她起来了吗?你去问问她有什么需要,还有,问问她什么时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