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来颇觉不顺。
前些日子下狱的那个祁夬,已经聊哭了五个主审官了。五个主审官,除了祁夬被查抄到的收受贿赂的赃款赃物等实据,竟不能从他的口里撬出一丁点儿有用的供词。真不知道是谁在审谁!
早先一、二官员审不出什么来,皇帝尚不曾震怒。待到大理寺卿一脸灰败地请罪:“臣无能,臣有罪。”
皇帝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
这祁夬,是他未做太子的时候就极欣赏的探花郎,当时只恨不能与其深交。到得自己做了太子,便设法要祁夬做他的侍讲。及至登基,更是记着祁夬。皇帝自认为待祁夬不薄,岂料祁夬居然辜负了他!
一个皇帝,手握天下权柄,战战兢兢,不敢因个人喜恶而有昏政、乱政之嫌。难得想对一个人好,他容易吗?!哪朝没有几个犯官?可在皇帝心里,不能是祁夬。
皇帝气得捶桌:“一个个都是废物!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掏出来,就被祁夬给说哭了!说哭了!哪怕他们是被气得吐血呢?!审个犯官,居然连大理寺都要哭给他看!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难道要派丞相去审吗?难道要朕亲自去审吗?!”
大理寺卿乍着胆子回了一句:“已有实据,查得赃物……”
“朕要他的赃物干屁用?!朕不知道他犯了法吗?朕要他忏悔!要他懊悔负了朕!”
大理寺卿一脸的灰败,他是梅丞相的门生,梅丞相不得不出来为他说话:“陛下,他们资历太浅。”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梅丞相:“他!大理寺卿!今年五十了!为官二十载!你说他资历浅?!!!”
梅丞相慢悠悠地道:“可是祁夬,三十年前就在大理寺做主簿了。嗣后,历任刑、礼、吏部,又转侍讲……”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知道了!难道要你去审吗?”
梅丞相颇为踌躇。
刑不上大夫,不可屈打成招。皇帝又非要戳他的心、叫祁夬忏悔,就只能文斗。
弄到丞相亲自去审一个贪赃枉法的犯官,本身就是一件令朝廷觉得尴尬的事情。输了,脸面全无,赢了,也不光彩。
谢丞相咳嗽一声,出列奏道:“臣以为,祁夬之事,足为后来者戒。请陛下准许丞相会审,令近来新入仕者旁听,以祁夬为前车之鉴。”丞相出马,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变成忠君爱国的廉政教育,让他们看看丞相们吊打祁夬的水平,这理由就很冠冕堂皇了。
梅丞相暗骂一句:老狐狸!
皇帝的手从御案上拿了下来,桌子底下揉一揉,赞同道:“不错,让新来的都看看,引以为戒!也去去傲气,都老老实实,看看朕的丞相们,是怎么做的。”
谢丞相又加了一句:“这几年入仕的,都旁听吧。”
皇帝看了一眼谢麟,会心一笑:“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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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入仕的人,谢麟算一个,程犀就更算一个了。
礼部衙门就在宫城之内,就在德庆宫前。沿着中轴线,六部左三右三分开,排得整整齐齐。德庆宫里议出的结果,很快便传到了各部。
彼时程犀正在抄录先前的谥号、祭文等等,诚如李丞相所言,很有收获。听到尚书宣谕,程犀没有表现得太诧异。反是礼部尚书看在李丞相面子上,提醒了一句:“这个祁夬很难应付,不要给他机会与你说话。”
程犀道:“请教尚书,下官是旁听的,不是审问的吧?”
礼部尚书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程犀低头称是。
礼部尚书道:“跟我走吧。”
会审的地方,此番定在了德庆宫的偏殿里,皇帝高高坐在上面,下面是五位丞相摩拳擦掌,预备好好表现。自谢麟那一年始,所有中进士而在京为官者,皆被召唤而来。单等从诏狱里提出祁夬,再来审问。
程犀与诸位同年、前辈按次序列班参见皇帝,皇帝对谢丞相道:“谢卿来讲。”
谢丞相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祁夬,着重强调:“其人辜负圣恩,致有今日,当以之为戒。此辈极会惑人,尔等初入仕途,今后或遇此辈,当明辨之,以免受其蛊惑。”
众人齐声应是。
不多时,祁夬便被带到了。众进士心中原是不屑的,待见到祁夬,不由大吃一惊。这祁夬不愧是昔年探花,虽然着青衫,发髻散乱,却有一种魏晋不羁之士的风流气质。
祁夬面上含笑,微带一丝讥讽地道:“陛下让这些雏儿围观臣,不怕他们被臣吓坏吗?”
皇帝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说!”
谢丞相咳嗽一声,示意皇帝:陛下您太激动了,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