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进去,他没好气道:“陛下喝多了,早些休息便是,召我来干嘛。”
“陛下不肯休息啊,您快进去吧。”孙末凑到元南聿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还在为德睿皇后伤怀,今日早朝又”孙末瞄了元南聿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反正,这几日脾气大着呢,您万万不要顶撞陛下。”
“早朝怎么了?”
“朝堂的事,说来话长,您快进去吧。”
元南聿沉着脸,推门进去了。
屋内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给皇帝喝的酒,那自然是网罗天下佳酿,可此时闻来全没有芳香,只令人直皱鼻子。
陈霂歪在躺椅上,脚边七倒八歪的全是酒壶,手里还拎着一个,他迷蒙地眼睛朝门口的方向看来,元南聿却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
元南聿掩上了门。
陈霂还在看着他,目光渐渐专注起来。
元南聿道:“身为一国之君,竟酗酒至丑态毕露,帝王威仪何在。”
陈霂嘲弄一笑:“‘一国之君’?‘帝王威仪’?狗屁!”
元南聿皱眉道:“你怎么了?”
“他们……不让朕为母后修单独的皇陵。”陈霂含糊地说道,“母后……曾去过一次香禅寺,一生念念不忘。”
“德睿皇后毕竟是皇后,理当在皇陵安眠。”
“安眠?”陈霂瞪直了眼睛,突然大声说道:“伴着冷落她的丈夫和欺辱她的嫔妃,如何安眠!”
元南聿不说话了。
陈霂晃悠着站起了身,指着自己心口说:“朕是皇帝,是她的儿子,为何连她葬在何处也不能做主?为何啊?!”
元南聿见着陈霂头发蓬乱,双眼赤红,那狼狈的模样哪里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
陈霂狠狠将酒壶砸在了地上,粗声吼道:“他们就是见不得朕顺心!这也管,那也管,连朕的床帏之事都要管,朕登基以来,殚精竭虑,日理万机,没有一日疏怠懒惰,他们却处处……处处与朕作对!”
元南聿沉声道:“忠言逆耳,大臣们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他们是为自己着想!”陈霂一脚踹翻了椅子,“他们为自己的前途、为家族的兴荣、为身后的声名,独独不会为了朕,没有人为朕着想!”
元南聿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竟激得陈霂目露凶光:“你也一样,你也成天想着离开这里,离开朕,朕许你美眷姻亲,许你荣华富贵,让你在朕面前放肆,你还是想走!”
“我说过,我不属于这里。”元南聿平静地说,“陛下何必强人所难。”
“那你属于哪里?属于谁?属于大同?属于封野?!”陈霂几步走到了元南聿面前,一把揪住了元南聿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他的后背撞在了墙上:“凭什么,凭什么封野什么都有,燕思空,你,他什么都有,凭什么!”他双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可你有皇位。”元南聿无畏地看着状似疯狂的陈霂,“你从他手里抢走了天下,这还不够吗。”
“皇位,哈哈哈哈哈,对,皇位。”陈霂大笑不止,竟是笑得眼角渗出泪水,“我见……见燕思空最后一面,他说,说等我坐上那皇位,便知道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元南聿抿了抿唇,头一次觉得,陈霂有些可怜。
“大臣们尔虞我诈,后宫也勾心斗角,就连一个小小的内监,肚子里都藏着自己的心思。”陈霂一眨不眨地看着元南聿,“自从坐上那皇位,我没有一刻敢……放松戒备,每天都在想,谁在骗我,谁想害我,谁要利用我,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好像做了皇帝,我就不是……人了。”
元南聿扶住了陈霂摇摇欲坠的肩膀,叹道:“陛下,您喝多了,我扶……”
“不要叫我陛下!”陈霂一把抱住了元南聿,用蛮力将他惯倒在地。
元南聿正要起身,陈霂却死死抱住了他,突然,他听到耳边传来压抑地哭声。
元南聿怔住了。
陈霂抱住他哭了起来:“我想我娘……”
元南聿怎么也没料到陈霂会酒后失态至此,一时完全乱了阵脚。听着陈霂的哭声,他竟感到有些心酸,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初见陈霂时的情景,那落魄的少年看到燕思空时两眼放光,那种真心的喜悦与依赖绝不是作伪。
想来陈霂对燕思空,确实付出过真心,燕思空也曾真心要扶他承继大统,只是后来一切都扭曲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命运扭曲了。
元南聿心中唏嘘不已,一时竟忘了推开陈霂。
他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蹭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是陈霂的眼泪,下一刻,他的唇贴上了掺着眼泪的柔软的唇瓣,陈霂颤抖地亲吻着他,没有强横,没有掠夺,反而像是在恳求他的安慰。
元南聿僵住了,他想起了他与陈霂在楚军军帐中的荒唐日夜,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吻,他们曾经疯狂缠绵,那些最耻辱却也最私密的回忆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让他突然感到这个紧紧抱着他的人,不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