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官差便来到事发现场,那尖叫的家丁亮了主子的身份,于是有捕快二话不说,首先上前将钟南拘了。钟南并未反抗,此时他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
想想也是,从小到大,钟南都没有做出过太出格的行为,青少年时期和同龄人倒是打过不少架,也就是鼻青脸肿之类的成果,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让对方住院半月,缝了三针。所以对于这次的打架后果,钟南还不曾经历,自然是很懵逼,羁押他的两个捕快见他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商贩,便粗鲁地推搡着人,同时拿着锁链套上身,随后就和那“瘦猴”的一帮家丁走出了小饭馆。
剩下的衙役们摒退了现场的所有人,说是要保护现场和处理善后,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在屋外的秋风中各自凌乱的秋香几人。
秋香知道事情闹大了,短暂失神过后,才想起来应该找人帮忙,思来想去发现只有去找周冰儿,希望她能念在两人的姐妹之情上,想办法保住自家相公一命。秋香顾不得身体刚动了胎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叫了顶轿子便匆匆赶到曹府。还好,周冰儿并未外出,通报过后,秋香在后堂见到了少夫人。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相公吧!”秋香话一出口,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周冰儿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却一口应承了下来,“秋香,你先别哭,有什么事儿都有姐姐在。”
秋香在周冰儿的安慰下才慢慢平复好心情,少夫人见状摒退了左右的丫鬟小厮,她轻抚着秋香的后背,关切地问道:“秋香,你告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姐姐,相公他……他杀人了!”
“什么?”周冰儿惊得立马站了起来,她是不相信钟南会杀人的,平日里钟南是挺温和的一个人,和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按理说万万不会杀人呀。周冰儿很疑惑,她再次发问:“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从头说!”
秋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从钟南外出赴宴开始,一直到官差抓人,其间过程没有丝毫隐瞒。听完讲述后,周冰儿知道这次的事情太大,她不敢保证自己能保下钟南,于是让秋香先回家,自己去衙门打探消息。
周冰儿坐着轿子来到衙门,找到当值的官员,要了解死者的情况,那官员知道周冰儿和钟南关系很好,只能苦着脸说:“少夫人,钟掌柜这次祸闯大了,打死的是侯家公子!”
“哪个侯家?”周冰儿愣了一下,“不会是经营丝绸的侯启明侯员外家吧?”
“苏州府里除了这个侯家有些能量,还能有哪个侯家!”那官员也是一阵苦笑。
周冰儿知道这回钟南的麻烦大了,她确认了死者身份后,又找捕快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一番忙前忙后,直到晚上接近十点才赶到秋香那里,她把具体情况告诉了秋香:死者是侯家的小儿子侯子俊,侯家是苏州有名的富豪之家,主营绫罗绸缎之类的产品,据说和苏州织造局的织造太监沾亲带故。侯子俊之死是头部太阳穴撞击到地上稍微凸起的所在而造成的,钟南虽然不是故意的,却是意外致其死亡的元凶。
这个案子的情况十分简单明了,对方的说辞和秋香的交代基本没有差别,所以衙门断案也不会太困难。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家,钟南多赔偿些银两再加上周冰儿的斡旋,应该可以从轻判罚,说不定就十年八年,之后再去监狱打点打点,也许三五年就能出来了。可眼下对方不是普通人家,这样一来,能判个充军或者流放便是烧高香了;就算是判处死刑也很正常,因为“杀人偿命”可是亘古不变的通例。
秋香听完后,极力央求少夫人帮忙,她打算把自家的新房和小饭馆一起卖掉,再把首饰之类的拿去典当,加上自己的私房钱,算下来也能凑出三四百两银子。要是不够,她厚着脸皮去找马家老太太也能借一些,只要能让自家相公免于一死,她已不在乎脸面了。周冰儿有点佩服这小两口,男人怒发冲冠为红颜,女人宁愿倾家荡产也不离不弃,这让青楼出身的她很感动,答应尽力去帮忙,至于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侯子俊如今是侯家的第四代,同代的兄弟还有十几个,他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已经十八岁了,却是一事无成,成天和一群酒肉朋友惹是生非。虽然侯子俊已经娶亲,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可是他总觉得“家花哪有野花香”,仍旧如婚前一样爱霸*女,其父母也管教无方,只知道给他惹下的祸事擦屁股。好在侯子俊还有两个同胞兄弟,不至于影响其父这一枝系的家财,所以后来侯子俊的父母也就放弃了他,把心思放在了他的兄弟上。
这次出事前,侯子俊听他的一个损友说天桥口有一家饭馆的老板娘,生得美艳动人,他便起了霸占的心思,带着一帮家丁寻到了钟南的小饭馆,借着就餐的由头看到了秋香。
由于附近的流氓都已收敛,秋香最近也会时不时地在大堂招呼客人,看见来了十来个人,以为是大主顾来了,就上前迎客,哪知对方领头的少年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慕其美名前来的色痞。刚好此时钟南回来了,冲冠一怒后发生了点意外,其实这件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给侯子俊一个教训,就是教训太过严重。不过对于那些曾经被侯子俊给逼死的良家女子来说,这是老天爷最公正的惩罚。
尽管侯子俊不成器,侯家也不需要他来继承家业,可是总归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加上侯家在苏州府的地位,原本侯家掌权的老太爷是要钟南偿命的。只不过先是周冰儿前来说情,之后马家老太爷以秋香娘家的身份又跑了几趟,最后更是曹知府亲自上门游说,这侯老太爷才没有斩尽杀绝。
半个月后,苏州府衙门判决如下:钟南犯过失杀人罪,判山东终身充军,同时赔偿侯家五百两银子。
那时的充军有两种——终身和永远,终身充军就是说被充军者死了以后,这件事就了结了,与家人后代没有关系;而永远充军则不同,死后还要由他的子女代替,这样不断循环,直到永远,有的人家死绝之后,还会将他的宗族、里长或者是同个村子里的人抓来。
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轻判,是多亏了周冰儿的努力,在她多次上侯家求情不成后,向自己男人软磨硬泡,曹知府才破例给侯家施了压,对方才同意饶过钟南一命。
判决要求的是钟南即刻前往山东,所以留给他在苏州府的时间不多,离开前他和秋香在监狱里见了一面。钟南知道古代没有男人的家庭里,妻小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所以他希望自己充军后,秋香能够改嫁他人。
倔强的秋香执意反对,坚持要等他归来,为此她打算等苏州事了后回河南老家生活。虽然秋香父母已过世,但还有几个叔伯亲戚在,念着情分多少能帮衬一点。钟南拗不过,只得同意了,他知道想从充军的低贱身份回归到正常身份很难,何况在他记忆里的明朝,并没有这种先例。不过想到宋朝的名将狄青,再想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钟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破这个先例,因为这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秋香和那未出生的孩子。
远行之日,周冰儿也和秋香一同前来送行,她特意打点了押解的捕快,让他们路上多关照钟南,对方也乐意送一个顺水人情——又不是私下放人,只是让犯人少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望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秋香伤心欲绝,她没有多说什么,那句斩钉截铁的“我等你”彰显了这份等待的决心和毅力。钟南看着自己的妻子,满腔柔情也化作了同样意思的三个字——“等着我”,一份不知道期限的承诺便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
看着眼前的感人场景,周冰儿眼泪婆娑,她用手绢轻拭眼角,心里想着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尽力地去帮忙呢?仅仅是因为秋香和自己情同姐妹?或者再加上钟南与自己的朋友和同乡身份?仅仅为此吗?可能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吧,那又是为什么呢?也许是羡慕钟南和秋香的那份感情吧?也可能是自己都不会承认的那一丝好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