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唯平的车子越近公司,心里却越寒。想想小梁原来对老周的态度,简直是牛拉不回的架势,现在却是说翻脸就翻脸,究其原因,无非是其中涉及大笔利益,目前小梁一定是如刺猬也是的,对谁都抱着一份警觉。而且还不知道小梁心中是否真把老周打入十八层地狱,万一只是小女儿的反复,她林唯平此时给她出的主意将会一五一十传到老周耳朵里,她无缘无故就会卷入对自己毫不相干的是非中去,可能还会拖累尚昆。尚昆离婚前转移资产的事看样子老周有点清楚,如果老周撕下脸皮拿这做要挟的话,尚昆只有哑声,甚至得牺牲若干利益弥补老周。
看来等下与小梁的会面不会轻松了,起码什么话都不能坐实了说,什么结论都得小梁自己得出,自己只能引导,不能观点鲜明,而且还得摸着小梁的心思说话,绝对不能留一丝把柄给小梁,但是答应老王的事又不能不办成,难,非常为难。
幸好小梁没吊着脖子等在公司空地上,而是歪着头靠在总经理室门上,一听见脚步声立即抬头,几乎是冲上来紧紧抱住林唯平的脖子,从她身体颤动和鼻子发出的声音可知,她是在哭。林唯平向来不喜欢身体接触,何况是不很熟悉的女人,当下摊着手犹豫了半天,才伸手轻拍小梁的肩膀道:“里面说话去,你镇静一点,时间不多,不要光顾着哭。”边说边把人连拉带拖地扔进房间沙发上,什么都不多说,只给她一杯水,然后坐对面静静看着小梁慢慢克制住。
人都差不多,你越安慰,她就越觉得委屈,哭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倒是放手让她哭,什么都别说,反而可以早早止住。当然如果没要紧事在边上等着,那是不妨安慰安慰的,哭出来比如心理排毒,死忍着反而忍出癌症。
此时说什么话都不如直截了当,林唯平看着小梁有时间有精力伸手拿杯子,便知道小梁的哀戚告一段落,当下很直接地道:“你们约定是下午三点集合听律师宣读遗嘱,现在是一点多点,加上你赶去你父亲公司的时间,你最多还有半小时工夫。”
小梁一听,全身摇了一摇,不由自主地看看手表,嘶声叫道:“姐姐,既然你知道,何不陪我过去?这么大场面我根本应付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收拾那些爸爸可能给我的东西,到时不是又要求靠老周了吗?我知道他现在就等着我无计可施又找上他。不,我不能让他如愿了。”
林唯平心想:你这究竟是赌气,还是真的看透老周的为人,抑或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嗯,后者最有可能,一个女孩,一下死了父亲,原来爱恋的人也此时原形毕露,想叫她静下心来思考是不可能的,她此刻便如溺水的人一般,抓住什么都缠着不放,被抓的人如果自己不立定主意,搞不好连自己都赔上。林唯平不便当场答应或拒绝小梁的要求,便避重就轻地道:“老关,呃,你父亲既然会在两年前就想到立下遗嘱,他一定有周密考虑的,这两年中他一定也会深思熟虑之后对遗嘱有些修改。他不会不知道他手头财产的分布,不会不考虑你的水平,关太太的水平等因素,所以你只管今天去听着,你父亲一定会有好的安排。不过这是第一步。”
小梁艰涩地转转眼珠子,想了一想才点头道:“对啊,爸爸很了解我的,其实比我自己都了解。”这话当然在一天前小梁还是不会承认的。
林唯平点点头,道:“这就好。遗嘱的内容不外是分割财产,我不敢断言你父亲会给你多少,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亏待你。这是题外话,我们现在说再多都没意思,就看你父亲的考虑了。然后接下来是你怎么处理到手的财产。不管怎么说,即使今天是周日,你父亲公司在银行账户上面的钱无法进出,老周率先封冻公司所有财务室的做法还是正确的。无论今天以前或者今天以后发生过什么事,老周今天这么做客观上都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林唯平在这儿悄悄给自己留个伏笔,帮老周说上一两句好话,那么即使以后小梁心思反复,与老周言归于好,她此刻也有话在先,小梁与老周到时当都怨她不起来。
而小梁不愿承认这个客观现实,梗着脖子道:“他?不必提他。姐姐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林唯平笑笑道:“如果你父亲给你的是现金房产,那最好办,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给你的是一个厂子什么的,你先看看你有没能力接手那么大的企业,注意,是独立接手。就像掌握江山一样,假手他人,你就是傀儡,时时有被替代甚至……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小梁毫不犹豫地道:“不,我管不了。”
林唯平看着她笑道:“没做过并不意味着做不好,你不要妄自菲薄。”
小梁脱口而出,道:“不是,我其实天天都在观察你的言行的,回家概括又概括,知道自己根本达不到你的水平,何况很多你的言行其实根本不是我猜得到的。我有自知之明。”
林唯平闻言心里一震,她一直认为小梁是尚昆的眼线,一直留意到小梁在观察她的一言一行,原来她是出于这个目的,倒是误会她了,也误会了尚昆。怪不得最了解自己女儿的老关到要紧时刻会放下身段求她帮忙,在小梁眼中,自己可能就是什么偶像的级别。心中除吃惊外,还有得意。
而小梁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生气了,忙辩解道:“我不是传说中的偷窥者,真的不是。我本来只是好玩,把你接手廖辉正烂摊子的种种以日记形式发在一个需用密码进入的BBS上,没想到大受欢迎,大家追着看追着叫我写,都非常喜欢你这个原型,所以我骑虎难下,只好天天交作业,而我也越写越喜欢,写出来的给大家一分析,我才知道原来我看到的只是表面,所以后来我才渐渐学得了分析。越分析我越佩服你,也越来越怕你,但是今天出事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是想到你,我相信你是一定会帮我的。你答应帮助我的时候我心立刻放下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真的。”
林唯平再次目瞪口呆,这么义无反顾的信任,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在什么时候曾经对谁有过,或者自己一直就心思复杂,从没对人抛却一颗心过,即使现在对尚昆,虽然知道他对自己好,但是她还是节节提防,怕这怕那,想必尚昆也是如此。真不知倒是该羡慕小梁还是该替她担心,心里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还对小梁有所保留不是很对,但是思前想后,还是放弃冲动的念头。是,已经有老练沉稳的名声在外,此刻忽然冲动,料是谁都不会原谅她,只当她是千虑之一失,保不准就此便被人揪住了尾巴,而小梁不同,人们既然不会重视她,当然也不会重视她的冲动,她就可以率性而为。人跟人就是不一样的,气死都没用,说到底就是性格决定命运。
当下收敛了冲动,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稳笃笃地说下去:“既然你自己不会接手管理,那么剩下的路只有承包和资产转让这两条路了,而且这两条路越早走越好,因为公司不可一日无主,无主的日期越长,公司越混乱,就越开不出好价。承包和转让之间,我看好转让,一了百了。你没有管理生产型企业的经验,不会了解承包导致的损失会多么靡细,不可能预作防备,话说回来,即使熟悉生产型企业管理的人,但不可能跨行业了解其他行业的运作,所以初初接手也会理不清头绪,何况是你。关于转让,可能你父亲遗嘱中会有限制,比如同等条件下优先转让给你继母等,只要条件合适,你不用排斥。”林唯平相信以老王手段之强势,一定不会放手让小梁的资产转移给关太太,自己此时乐得说话不偏不倚,作其公正状,只要引导小梁往转让的路上走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转让确实对小梁而言是最合理的办法,否则林唯平扪心自问,昧着良心的引导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小梁想说话,但被林唯平手掌一个虚按阻住,“时间紧张,你听我说就是,路上再想。如果转让的话,可能你父亲在遗嘱中已经帮你把你所得的部分的价格明确出来,如果没有,没关系,你最简单的办法是拿来当月的财务报表看,找到固定资产,那里写的是多少,你基本上再往上添个合理的百分数就是,如果想精确一点,那就找个会计师事务所给你做份评估,看你自己的决定。”
小梁忍不住急促地打断道:“这个百分数是多少?”
林唯平笑道:“你可以当场吵说你分亏了,你继母比你要多得多,关太太一定会给你个好的答案。好了,时间到,你还是上路吧,我不送你,我要去码头看看。委决不下的事可以当场说考虑考虑,回头再商量着办。走吧,鼓起勇气,坚强一点,你是你爸爸的女儿,你所得的都是你应得的。”
小梁似条件反射地跳站起来,愣了半天,忽然又上来抱了缓缓起身的林唯平一下,这才发誓似地道:“我绝不会差劲的,不过我只要有机会就随时向你汇报。”
林唯平微笑提醒:“记得打我电话的时候避开所有人,否则被人发现我是你的师爷,我不排斥被人重金收买出卖于你的可能。”虽是玩笑似的说说,但是相信听在现在浑身都是刺的小梁耳朵里,效果一定会有。
小梁点点头,说声:“不会的,我先赶去了,非常谢谢姐姐。”便大步如跑似地离开。林唯平听着她渐渐远去消失的足音,心里有丝内疚,虽说今天对小梁一席话不是害她,对她只有好的,但是主观上还是有利用她的成分在,可是小梁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信她这个姐姐,映衬得自己心思非常不纯,简直是有点阴暗。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起,阳光已经渐渐离开自己的心房?
小梁几乎是跑着进父亲公司的会议室的,虽然是她父亲的产业,但是她一直赌气,今儿还是第一回到。一路因为一直思考着林唯平的话,心里的哀伤减轻很多。谁说豪门之中没有感情,外人不知的是,豪门中人的感情不是自小就没有,而是被日日不停的勾心斗角早给磨灭了,有感情反而成了异数。这可能也是老关越来越喜欢小梁的原因,他环视周围,只见到小梁一个亲人对自己是真性情,虽然这个性情很让他消受不起,终日都是用斜睨着眼表现出来的。
进门见里面有一张中空的大圆桌,诸人团团围着桌子坐着,神情都是严肃偏多。看见尚昆的时候,小梁忽然想起,凌晨在医院见到他时,他是和林唯平在一起的,而且两人姿势看上去比较亲密。父亲在世时候曾说过尚叔叔是个比较可靠的人,是不是就说林姐姐找对了人呢?真是好事。
她才要找个位置坐下,忽然身后“呼”一下窜出一个人,比她快一步接近圆桌,那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也不见她坐下,只是拿双手支着桌面喘气。老王一见就与尚昆道:“白月儿来做什么?谁叫她了?”
尚昆摇摇头,道:“不知道,不是关太太叫她来,就是老周叫的,不会无缘无故。看着吧。”
白月儿全场看了一圈才道:“哼,老周你起什么劲?昨晚半夜三更你被人叫起来时候连眉毛都会笑,你当我不知道?一定是哪个相好的叫你帮忙。原来这儿真有美女,关太太别多心,我不是说你。”说完眼睛刷一下看向小梁。“你是谁?”
小梁再笨也明白了这是老周的太太白月儿,出了名的醋瓶子,前一阵林唯平还为她受过白月儿的无妄之灾。见她旁若无人地逼问,当下毫不客气地道:“你是谁?这儿除了与遗嘱相关人等,和我父亲委托的三位老友,有谁邀请过你了吗?”
白月儿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身上有老周最爱的财和色,怪不得他会如此热衷。我告诉你你父亲这三个朋友是怎么交来的,几年前他们几个凑一个团里到东南亚旅游,团里别的人都没事,就他们四兄弟晚上非要去看脱衣舞找人家舞娘,所以才臭味相投走到一起的,你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
老王看老周一眼,见老周捏着拳头不响,便轻声对尚昆道:“是关太太叫来存心要我们好看的吗?想叫我们不要说话动作?”
尚昆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像。但最好是关太太叫来的,事情还容易一点。”此时他已隐隐嗅到山雨欲来。老王闻言脸色一滞,铁青了所有表情。
见白月儿喋喋不休,关太太拍案而起:“我老公尸骨未寒,他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本来我敬你是我老公老友的太太,不想说话,现在你这么糟蹋我老公,我也不再认你是朋友。请你在十秒之内出去,否则我叫人扔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