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着她,终于找到她。
大半年的风霜辗转,去年秋到今年暮春。
不记得走过多少路,问过多少人,踏遍扶风多少山脉,航行过鄂海多少海路,蓦然回首维京船上金色的风帆之上,遥遥坐着了那个永远昂着头的纤细熟悉的背影。
那一刻凝噎至于无言。
天可怜见,让他好运气的最先遇见她。
所有人都在找,雅兰珠发文全国各地官府;战北野派出最精悍最熟悉她的大瀚黑风骑;长孙无极的隐卫根本没有回国,一日找不着她一日不能回,于扶风大地的风云变幻之间,另一场暗流一直因她无声涌动。
那许多人那般的艰苦寻找,终在今日尘埃落定,她在沧海横流之上遗落红尘,而他和他们,依旧幸福的成为她残存的直觉。
他轻轻的笑起来。
她问,苦不苦?
苦,是苦。
苦的却是失去她踪迹所遭受的焦虑担忧。
而如今,看着她色泽淡红却明锐依旧的眼波,看她身受那些苦痛依旧笑意一如从前,他便觉得,那大半年的苦,再算不了什么。
她的面前没有苦难,他也不要成为她的苦难,这一生他无所奢望,只愿她永永远远这么明亮昂扬下去,在最艰难的泥泞尘埃里开出最尊贵光艳的花朵。
他笑,答:“没有,我一出门就找着了你,运气真好。”
“那么我是谁?”
“你是大宛女帝孟扶摇。”云痕答,“你来扶风,原先是为了寻找可以提升功力的方法,并寻回罗刹岛下大风遗物。”
“啊!我想起来了,罗刹岛!”孟扶摇眼睛一亮,忽一下跳起来,大喊,“陈京——陈京——给我准备,我要去罗刹岛——”
她喊了半天没人回答,倒是姚迅突然奔进来,问:“主子你要去罗刹岛?哎呀呀这个季节不成,天热了,海底涌流迅急,漩涡多,风暴多,九死一生啊,而且运气不好的话会遇见蛟,运气特别不好的会遇见蛟王,那就不是九死一生是呜呼哀哉……”
“你真啰嗦!”孟扶摇眯眼看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就是罗刹岛人啊。”姚迅睁大眼看着孟扶摇,“啊啊主子你连这个都忘记了?”
“我为什么要记得?”孟扶摇撇嘴,一回头看见桌子上那团毛球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大黑眼珠子里明显写着“你记得我你一定记得我”字样,那眼神忒期盼忒纯洁,终于良心发现的道:“啊……元宝嘛……”
元宝大人立即作欢欣鼓舞状。
“我记得你女朋友叫金刚嘛……”
元宝大人抽搐……
九尾谄媚的奔过来,孟扶摇对这只散发着淡淡狐味放屁却很香的东西很有些感冒,总觉得不可靠啊不可靠,一伸手拨开之,道:“你是非烟的宠物吧?离我远点!”
九尾栽倒……
一对遭受挫折的少男从桌子上凄惨的爬起,互相对视一眼,终于第二次达成认识上的一致——抱头痛哭……
云痕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和孟扶摇说起长孙无极,从他的心思来说,自然是不愿提起,再说扶摇如今反正记忆不甚清楚,说不定提起后反而会让她伤心失落,只是看着她那坦然神情,突然又觉得在扶摇这样的人面前玩着自私的小心思是件卑陋的事。
“长孙无极回国继位了。”半晌他终于道,“无极皇帝驾崩了……所以他没能来找你。”
“啊?”孟扶摇跳起来,“他爹死了?他爹死了?”
云痕愕然看她那激动模样,她提起自己的事轻描淡写,长孙无极父皇去世她这么震动做什么?
孟扶摇接触到他目光,自己也皱起眉头,仰首向天,有点想不通的喃喃道:“啊……我也不知道我激动什么,我就是听见这个消息,突然觉得有点悲伤,我记忆中,好像那是他很重要的人,他一定很伤心的……”她摆摆手,顺了顺气,似乎想将心中突然涌起的怪异感觉压下去,笑了笑道:“你去歇着吧,我回房继续想。”
她蹬蹬蹬往回走,忽然感觉到背后云痕一直盯着她,回头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你……”云痕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问,“你不失落不生气么?”
“生气?”孟扶摇指自己鼻子,“我?”
云痕默然不语。
随即她笑起来,道:“你的意思是说长孙无极吧?他没来找我,我应该生气?可你刚才不是帮他解释了么?他父皇驾崩,一国不可一日无主,他当然应该回国继位,难道丢下国家去千里迢迢找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朋友?那才叫荒唐呢。”
“还有你,你们。”孟扶摇抱着手臂,平静而安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不希望我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和责任,能来,我高兴,不能来,我也无权怨怪,因为每个人一生都需要和寂寞孤独做抗争,每个人一生最重要的任务,是对自己负责。”
云痕看着她,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孟扶摇张开双臂,大大的画了一个圈,道:“相信我,我会过得很好,你看,即使这样,我还是海上霸王……”她仰头,微笑,“我是——孟!霸!王!”
她步子轻快的走了出去,以一种拥抱海天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