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我的朋友离开。”她转身盯着杰西。她不过退了十几步,但埃兹已经逃到了百米开外。
夜琪恼道:“好吧好吧,我去叫援军来!”她终于跑开了。
“你的担忧可以理解,不过并没有必要。我这次并非不请自来。”这个魂灵似乎的确毫无敌意,既没有伸出触手向她扑来,也没有召唤出怪物抓捕她的朋友。
但即便如此,直到她的朋友消失在视野之外,档案才敢重新扭过头来。即便不看它的方向,她也能轻易感觉到它的存在:这种感觉与CNFPG有些类似,但比那恐怖百倍。它附近不仅毫无魔力,甚至像黑洞奇点一般吞噬着一切光明。由于担心自己被恐惧吞没,她甚至不敢观察得太仔细。他的兄弟欧迪姆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他的力量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他们两个甚至都不能算是同一级别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至少还能保持起码的礼节:“我并没有召唤你,阿巴顿。我绝不会召唤我控制不了的东西。”
他放声大笑,在笑声中,湖水沸腾得愈发剧烈。臭气沿水面涌上岸边,接触到的植株顷刻枯萎,连她的毯子都变成了灰色。“幸好我从你的种族那里学会了幽默感。要是我没能马上理解你的意思,那可就太可惜了。你们对一切事物不是从来都是在还一知半解时就拿来用了吗?你知不知道所谓的农业就是在破坏这颗星球的生态,是在竭泽而渔?你明不明白所谓用来‘探索’的火箭也能把炸弹送到远处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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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来这的原因?”档案并没有坐下,而是警惕地展开翅膀,暗自祈祷附近能有一场风暴。“我对自己的历史很了解,多劳你提醒了。你还在这干嘛?”
卡律布狄斯避而不答:“我对人类也颇为了解,档案。欧迪姆太过鲁莽,根本没有认真审视过你们的种族。我们和那群马相处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我们以为所有凡人种族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牛奶而不是钢铁。我们错了。”
档案打了个寒颤。她通常会为自己种族的坚强意志而感到自豪,然而当一个恶魔借此进行比喻时,她只能感觉到一股寒意。“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费力来找我总不能是来讨论历史的吧?还是说你真以为你能说动我与你交好?确实只要条件合适,组织和谁都能打交道,只可惜你不行。”
“停!”一串串气泡涌上不远处的湖岸,一封卷轴随之浮出水面,被湖水托举着向她漂来。“人类,请你看看我的这份契约。它只差你的大名了。”
档案探出脖子嗅了嗅卷轴,似乎没毒,至少她的鼻子闻不出来。它的材质显然是干羊皮纸,一想到自己要用嘴叼起动物的尸体,她就一阵反胃。但她还是把它接了过来,随即连忙把它扔到草地上,用蹄子把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上的文字不是英语,也并非档案学过的任何一种文字,但她确实在很久之前见过它:欧迪姆的邪教团正是用这种文字记录所有情况。她扫过条约正文,最后在文末看到了一排排签名。她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名字:詹森·吉迪恩司令。他的名字旁还有一个小指印,颜色鲜红,似乎刚刚印下不久。“这可是魔文,恶魔,我不认识。我觉得就没有有哪个人类认识这种文字。它不是……”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魔文本身就有魔力,对吧?人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文件上签字。”
黑影再次放声狂笑,附近的天空都阴沉了下来。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土地上现在空无一物,悄无声息,连风都没了声息。“正如你所见,这就是我所欣赏的精神!那群长着蹄子的野兽遇到强敌时只会逃到他们的伪神那里求助,而你们可不是!你知道为了能发明他们目前使用的以魔力为动力的屏蔽装置,你的种族有多少人自愿牺牲了自己吗?”仿佛水下有无形的触手在推动,他向岸边缓缓飘来。“档案,你我的共同点正在于此:我们都会为生存而不择手段。”
他伸出漆黑的双手,凭空取出一摞书。亚历克斯认出了最上面的那一本:《至高王黑晶的终焉之梦》(Death-DreamsofHighKingSombra)。这些书都是他们在许多年前从邪教团那里缴获的,随即便将其交给了HPI,封存在一个隔绝魔力的仓库里。那时亚历克斯还不知道CPNFG会摧毁内含魔力的符文,在许多年后得知这一点时,她还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她当初也许就应该视余晖的警告于无物,直接把它们烧个干净。
他用一条触手递过书来,但档案倒退一步:“我绝不会阅读你们域外游荡者(Outsider)的书籍,这种文字会腐化每一个看到它的心智。”余辉烁烁在这一点上语焉不详,不过其实她对所有与域外游荡者有关的情况都讲得不甚清楚,但档案还是决定相信她。她或许并不认可艾奎斯陲亚的行事方式,但……相比于真正的恶魔,她宁愿相信他们。艾奎斯陲亚甚至有一整个学派专门研究如何驱逐此类存在,连无序与它们在明面上也势不两立。“要是你打算让我读你的契约,那就替我把它翻译出来。”
卡律布狄斯恼道:“腐化是相对的,档案。你可不会认为那个塑造了现今世界格局的法术是种腐化,但它其实就在无尽的虚空深处,使用的也正是此类文字。甚至早在艾奎斯陲亚插手地球前几个世纪,就有人类学会这种文字了。”
她无从验证他的说法,但这短短几句话却让她毛骨悚然:她这个会被魔力灼烧而死的种族该如何学习本身就带有魔力的符号?这个问题的答案让她不寒而栗。“也许吧,但我现在不想学。给我翻译出来,不然就滚。”
池水翻腾着,几条鱼浮上水面,顷刻间失去了生机,在她眼前化作了森森白骨。“那好吧。”他摆摆手,卷轴上的文字便如活物般扭曲变形,变作了几行英文,而其中夹杂着的三行符文变成了几团墨迹,布满卷轴的各个角落。“翻译不可能完美无缺,毕竟有些单词在凡人的语言中都没有对应的概念。这段译文已经是最接近原意的了。”
档案开始阅读。她每扫过一段话,她就愈发瞠目结舌。读罢,她倒退几步,颤抖着说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的确是真心实意,档案。艾奎斯陲亚总把我们宣传为残暴的敌人,我已经明白我错在哪了。我不再需要奴仆了。”
档案蹄中是一份休战条约,条款的完善与严谨她见所未见:条约声明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后的人类(甚至在补充条款里还包括了和余辉烁烁一起生活在南极的艾奎斯陲亚来客),卡律布狄斯将不再以任何方式(这里记载的方式多到她想都想不到)对他们及他们的后裔进行奴役和伤害。作为交换,他要求全球生灵今后也不得对其进行报复性攻击。总而言之,这份条约好得简直不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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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条约并非永久有效:它在签字生效之日起一千年零一天后需要“重新修订”。看到这些条款,她明白吉迪恩为什么会选择以生命为代价(至少是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来签署这份条约了:如果条约能如实履行,那么HPI的唯一大敌将不再是个威胁,这几百年来在对抗卡律布狄斯和他的奴仆时牺牲的人类也就能有个交代。
而她也不担心条约能否履行:虽然余晖没告诉她多少与域外游荡者有关的情报,但她明确指出他们都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当然了,地球上也有类似的传说表明虽然此类存在会信守诺言,但是他们必定会用尽一切方式来歪曲它们。但这份条约是如此完善,哪怕是脑子里装着几百本法律和逻辑书籍的档案也想不到什么漏洞。
双方违约的惩罚类似:都会“在命运之臂下灰飞烟灭”。
“你为什么需要我签名?吉迪恩才是司令,我不是。我在组织里没有任何决定权。”
他向契约指了指。它缓缓展开,露出底部的签名部分。“我起初只打算与组织达成协议,那的确不需要你的同意。但吉迪恩他……对这份休战条约并不买帐。他要求条约将所有形态的人类及其后代也纳入保护范围,而这超出你那位司令的职权范围。”
无需多言,她也能读出他的潜台词:“这也超出我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艾奎斯陲亚的情况生搬硬套过来了,但就算是,智慧种族也没有那么简单!我代表不了任何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卡律布狄斯耸耸肩,动作与人类简直别无二致:“也许你是这样想,然而这个宇宙有自己的看法。你总归是最接近的人选,这样想总没错吧?你签署这份条约并不是替其他人自作主张,只是意味着……”说到兴起,他挥舞一条触手般的手臂拍打着湖岸,整片草地因此化为了毫无生机的灰色。“只是意味着人类能够认同这份条约。每个凡人自然都有自己的想法,你这样做只不过是向其他人证明这是个公平而双赢的条约。”
“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种族自古至今就没干过好事。”她一蹄子踢开卷轴。它向池塘方向滚了几圈,并没有滚多远。“无论你说什么花言巧语,我都知道你只不过是为了你的邪恶计划能更进一步。”
“你真的确定吗,档案?”她只是怒目以对,于是这个恶灵继续说道:“那只将女儿托付于你的小虫子也携带着虚空的血脉。早在小马星球还没诞生智慧生命的上古时代,我们就降临了那里。”组成他躯体的湖水变得愈发污黑,然而它却散发出一股硫磺的气味。越来越多的鱼浮上水面,有些甚至开始燃烧。“我的姐姐选择了另一条生存之道,大概她的血脉是在与那颗星球上的生灵结合后流传到了现在吧。”
“你的女儿难道毫无良善可言吗?难道她不会回报你给与她的爱吗?就算不提她……如果不是她的母亲,那又是谁帮你驱逐了我那愚蠢的兄弟?她在被艾奎斯陲亚诅咒前同样也是人类,难不成在他们改变她的身体时,她的灵魂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还是说你觉得艾奎斯陲亚对她们这个种族的描述并不准确?没错,我们域外游荡者的确不常做出你们眼中的善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选择如此行事。”
档案自然无从反驳。卡律布狄斯口中所说的幻形灵起源大概没错,她已经信了九成。他们与虚空的微弱联系可能就是他们需要其他生灵自然产生的能量的原因:域外游荡者都需要他们身处世界的某些成分才能在现世稳定存在,否则他们终将被这个世界所驱逐。对于幻形灵来说,他们需要的大概就是情感。
但即便如此,这也没有改变问题的实质:“与你妥协就意味着你会离你的目的更进一步。如果这场交易只会让你变得更强,我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他露出微笑,口中探出十几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利齿,长度直达他的下颌。“你有两个这样做的理由,档案。第一,在这份条约的约束下,我不能继续捕捉奴仆。你知道我会吞噬整个沿海村庄,乃至整个小岛的所有居民,你总归认为这些都是悲剧吧?再想想我夺去了多少“海马”的心智,他们的城邦几乎都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我是不是该把他们都化作我的奴仆?如果你签署这份协议,我就会停手,几百万人就能借此保全他们的心智。”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但她并没有开口。同是域外游荡者,这个存在与它的兄长毫无相似之处。它是如此理性,相比之下要容易理解得多。它的外形是很诡异,但它的确都选择了最容易理解的说话方式,也没有像欧迪姆那样仅仅是现身就让她掉san值。相比洛夫克拉夫特①笔下不可名状的邪魔,它反而更像人类噩梦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