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115章
江岸草木深,天上已不剩一颗星子。
沿岸盛开着零星几树野梨花,惨白的,饱满欲坠,稚陵怔了两刻,夜风吹拂,梨花落得一片白茫茫,在暗淡的长夜里,白得像雪。
稚陵浑身颤抖起来,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眉心已光洁一片,那颗痣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僵硬着,脱离了钟宴的怀抱,向江边走去,步伐缓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旧年的落叶枯草,草叶吱吱地响着,钟宴在她身后唤她:“阿陵,你到哪去——”
她猛地立住,黑眸映着江上火光,一闪一闪的,他追过来,拉住她的手腕,她却又茫然了,有些失神地说:“我不知道到哪去。……对了,我要去救他。”
他像不能理解一样,说:“你去救他做什么?他是自愿的,我一直瞒着你,没有告诉你——正月里,薛丞相他为什么辞不了官,我为什么也辞不了官,都是为了此事。太子年少,经验不足,若即大位,尚难亲政,需人辅佐。阿陵,万事俱备,你不必担心他身后之事,……”
她回过头来,脸色却苍白,咬着嘴唇,问:“没有什么关于我的交代么?”
钟宴沉默了一下,走近她,说:“留下薛丞相辅政,他有几分私心,希望你多留在上京,偶尔……去探望太子罢。”
她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试图说服她,即墨浔的生死不必她再烦恼忧愁,更不必为此愧疚难当。
她摇了摇头,低声地说:“我要去救他。”
他叫道:“阿陵——人各有命!……他用不着你去救的!他、他……为什么非要去救一个……”
她却打断他:“我要去救他,我喜欢他。……”她有些难过地捂了捂眼睛,“人是没法骗过自己的。”
她用力挣开了他的桎梏,向那片火光跑过去,步子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沿着江岸,一路飞奔,天太黑了,跌跌撞撞的,被地上的藤蔓枯草绊倒了两次,她爬起来,依稀还想起刚刚那个梦境,想起一些称得上美好的回忆与往事。
想起梦里那个不算完美的结局——以及他最后那句,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的无比沉重的诀别。
他这个人,真是叫人……又爱又恨。泓绿在旁剔了剔灯烛芯子,闲搭话说:“瞧你说的,娘娘哪是因为袜子。”
稚陵幽幽叹了叹气,将这双程夫人送的棉袜子收在了小匣里。
这本是他们即家的牵扯与纷争,而她这个无关之人偏偏被卷入其中,成为无足轻重、命若尘埃的棋子。
即墨浔回京那个清夜里上到花夜楼来,烛光旖旎下,他跟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稚陵,有一件事,我想我只能拜托你了。”
她很高兴,高兴自己终于能帮上他什么。她没有奢求过太多,只是希望他所愿的,她可以帮他一点。
烛光融融宛若烧着了她脸颊,她伸手去将离得太近的那盏烛推开些,呼吸可闻的夜里,偶尔有几声烛花噼啪的微响。
“你愿意么?”说完以后,他的目光轻轻地同她聚在一起,她不在乎他所言的那些富贵荣华,高鹏远志,只是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我愿意,那我们拉钩好不好?”
他指尖的温度传到她的指尖,一半是温暖一半是寒凉。
“做这件事,成败一线,凶险万分,稚陵……,你要小心。”稚陵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即墨浔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稚陵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稚陵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即墨浔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稚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即墨浔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稚陵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稚陵的余光扫过即墨浔波澜不惊的脸,虽然即墨浔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稚陵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稚陵站起来,对即墨浔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即墨浔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稚陵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即墨浔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即墨浔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稚陵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即墨浔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