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周围尽是光枯的高木,没什么适合隐蔽的地方,但只要有心藏起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被人找到。
裴迁他不好说,但黎恪一定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听说他小时候玩捉迷藏就能藏上一整夜,让父母家人找上半天也不肯出来,后来大学军训时更是为了跟教官较劲,一个人在丛林里不吃不喝隐蔽了三十多个小时,被找到的时候都快脱水了。
周悬很怕把黎恪拖下水的人是用一哥作为借口,那样的话,对方一定是个很了解黎恪弱点的人,黎恪也一定会拼命的……
现实情况没有给他思考太多的时间,一声轰然巨响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快步走到一棵较粗壮的树干后方,将子弹一颗颗塞进枪膛,同时瞄着线外的情况。
那像是地雷的声音,来的很突然,没有任何铺垫,像是什么人中了埋伏。
最好不是苏野。周悬想。
巨响过后,陆续有人开了几枪,从声音的方向可以判断依然是在边境线外,周悬不好动作,只得隐蔽在原处,继续观察附近的动静。
他瞄到了几个角度不错,又适合隐藏他身形的位置作为备选,打开了苏野留给他的袋子。
子弹、手雷、炸药,这些东西是上面绝对不会随意批给他,但他又迫切需要的。
苏野是出于好意不假,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能动用这份物资。
鼻息间隐约闻到的硝烟味让他的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闷热潮湿的夜晚,当时也是在边境线上发生了一场犯罪团伙之间的武装冲突,他与几个卧底警察被卷入其中,遭到包围和夹击,被逼入了雨林的夹缝之间。
那时情况相当危急,真可算得上是生死一线,他跟一哥躺在树下,任由受了惊的毒虫从身上爬过都不敢动弹一下,很怕暴露位置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受了伤,血腥味引来一条盘在枝头窥视他的毒蛇,猜到他们都要命绝于此,一哥望着天,无奈地说:“早知道今天行动之前,就该想办法更改一下我的遗书。”
周悬全神贯注地忍着疼,皱眉合眼,没有回应这话。
“上一版都是半年前写的了,那时候我的遗书里还没敢多提阿黎,主要内容都是写给我爸妈的,只说我如果回不去了,希望他们能把阿黎当成儿子,他答应过我会帮我父母送终的。”
周悬虚弱道:“你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可想活着回去……”
一哥笑了,悄悄帮他按住腹部的伤口抑制血流,语气稍显沉重:“我倒是不在乎这个。”
“黎哥在乎,他总嫌你这张嘴没拘没束,总是会去给你求签讨彩头……他很在乎你。”
“我知道,所以……我很后悔没有在遗书里多给他留些话。”
周悬睁开了眼,火光映在他眸底,驱散了深邃的黑暗。
“上周联系我爸妈的时候,我跟他们如实交代了,好像有个词是专门形容这种情况的,叫什么来着?”
“出柜?”
“对,出柜。我跟他们说了我对阿黎的心意,还以为就我爸那个臭脾气肯定得闹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他还挺开明的,可能是这些日子在外面出生入死,他在家跟着担惊受怕,觉得什么都比不上我活着重要,也不在乎我能不能结婚生子,按照他们希望的样子活着,就随我了。”
“叔叔很开明。”
但这个时候周悬心里疑惑的却是: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吗?
明明在此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他不觉得是自己对兄弟的关系不足,只能说这两人藏得太深了。
“我妈也是,但她嘱咐我不要勉强阿黎,说强扭的瓜不甜,真爱就要尊重对方什么的。哎,我哪谈过恋爱,这些理论对我来说太远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可我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等等,你们没确定关系?”
“当然啊,我还没跟他说过这件事,他不知道的。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在感情这种事上放不开,不确定他对我有没有那种意思,我可不敢乱说,吓到他怎么办,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朝夕相处的兄弟对自己有意思这种事吧。”
“所以你就想写在遗书里,给他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兑现的惊喜?”
说完周悬就后悔了,他好像看到一哥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了。
“……你说的对,不能太自私,明知没有机会,就不该再让对方留下遗憾,这样一想,我就不后悔了。”
一哥是不后悔了,但在往后的很多年里,直到现在,周悬都在后悔。
后悔他那一天……没能把一哥带回来,就让他伶仃一人永远睡在了边境线上。
那一天,天将破晓时,漫天雨下,浇熄了肆虐的烈火。
但被火烤得体内水分尽失的他即使大张着口也饮不到足够的甘霖,他就快死了。
他和一哥隐蔽在原处,各自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都知道,爆炸产生的大火熄灭后必然有人会来收拾战场,清点死亡人数,到时候被发现,他们必死无疑,还可能遭受严刑拷打,被逼问可能威胁到组织利益的情报。
如果这个时候突破防线冲出去,也将面临一场恶战不假,却有那么一丝生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