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官道几乎被彻底堵塞。
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南诏士兵扭曲残缺的尸骸、无主的战马尸体、以及最为触目惊心的庞大巨象尸骸,相互枕藉,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汇聚成溪流,在低洼处形成了大片大片的血泊,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散发出令人窒息作呕的浓烈腥气。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复杂而恐怖:浓重的血腥味是主调,混合着那独特的、辛辣刺鼻的残留气味,硝烟的焦糊味,以及大量内脏破裂、排泄物混合后发酵的恶臭。
这气味浓烈得如有实质,狠狠撞击着每一个后来者的感官。
唯有那千名漆黑如墨、如同从血池中捞出来却依旧沉默肃立的特战营骑兵,是这片地狱绘卷中唯一“有序”的存在。
他们正沉默而高效地打扫着战场,动作机械、冰冷,仿佛在清理无关紧要的杂物。
割取首级、收集武器、检查尸体…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只有金属摩擦和尸体拖动的沉闷声响。
这片死寂的忙碌,比任何喧嚣的战场更让人心底发毛。
张小虎的目光艰难地越过尸山血海,最终死死地定格在隘口处那个同样漆黑、如同礁石般屹立的身影——王玉坤。
他清晰地看到了王玉坤马鞍旁那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却仍不断渗出暗红粘稠血迹的硕大物体。
更旁边,一颗用头发系在鞍鞯上的头颅——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凝固着无尽的惊骇、不甘和临死前的剧痛,正是蜀军主将杨成乐!
张小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和翻涌的胃液,策动同样披挂重甲、口鼻喷着白气的战马,缓缓靠近王玉坤。
他的重甲上沾满了城内的烟尘、血污和汗渍,甲叶缝隙里甚至卡着几片碎木屑,呼吸也因为城内激烈的巷战而显得有些急促。
他看着王玉坤,看着对方那身即使在尸山血海中依旧纤尘不染、闪烁着幽冷哑光的漆黑板甲,再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风尘仆仆、遍布战斗痕迹的铠甲,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对如此短时间、高效率完成杀戮任务的震撼,有对特战营那些前所未见、精良到令人咋舌的装备和展现出的冷酷战力的羡慕,但更深处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和…难以驱散的寒意。
这些被称为“黑鸦”的特战营士兵(朱雀军团私下流传的称呼,带着敬畏与疏离),太可怕了。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超越常规认知的、令人不安的毁灭力量。
“王郎将…”张小虎的声音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滞涩,头盔下的脸庞肌肉抽动了一下,“…好快的刀。”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杨成乐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又扫过王玉坤马鞍旁那个渗血的包裹(蒙舍龙的部分残骸),意思不言而喻——你们不仅解决了堵截,还顺手把最难啃的杨成乐也宰了?这速度…
王玉坤缓缓转过头,冰冷的面甲如同深渊的入口,毫无感情地朝向张小虎,只露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沉闷、冰冷,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杀戮后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高效到令人心寒的屠杀,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的、微不足道的巡逻任务。
“奉帅令行事。”简单的五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堵住了张小虎所有可能的寒暄、赞叹或探究。
王玉坤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张小虎脸上多停留一秒,便越过他那魁梧的肩膀,投向远方那座仍在燃烧、黑烟滚滚直冲天际的利州城,仿佛那里的战斗、那里的统帅,才是他唯一关注的焦点。
“张将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城内肃清如何?可有成建制的顽抗?帅帐安危可曾确保?”
张小虎被对方那冰冷到极致、公事公办的态度噎了一下,心中那丝忌惮瞬间化为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憋闷。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包裹在铁手套里的指关节微微发白,脸上的横肉在头盔下抽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瓮声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硬邦邦:“负隅顽抗者,皆已伏诛!帅帐稳如泰山!张帅已坐镇府衙,着手安民事宜!”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忍住,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寂静的屠宰场,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挑衅补充道,“倒是王郎将这里…手脚当真干净利落,这么快就肃清了?还…收获颇丰?”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杨成乐的头颅和那个渗血的包裹。
王玉坤仿佛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或者听出了也毫不在意。
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凝视着利州城的方向,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职责所在。隘口已清,南诏残兵伏诛。本将需即刻回营,向大帅复命,并补充箭矢装备损耗。”
说完,竟不再理会脸色有些尴尬的张小虎,径直调转马头,对部下发出极其简短的命令:“收队,回营!”
沉默的黑色洪流瞬间停止打扫,动作迅捷无声地集结。
他们无视了张小虎和他身后同样被这死寂战场震撼得鸦雀无声的重骑们,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开始有序地、带着浓重死亡气息撤离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山谷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