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周刺史,利州已复,此乃征蜀首捷之地!其意义,非仅一城之得失,实为大军深入蜀地之根基,咽喉命脉之所系!稳定民心、恢复生产、保障大军粮秣辎重源源供给——此三事,重于泰山!万不可有丝毫差池!勿负朕与朝廷厚望!”
周文清大礼参拜,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教诲,微臣铭记五内!文清此去,必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不负朝廷利州百姓之托!”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升迁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很快,一支由周文清为首,辅以精通刑名、钱谷、农桑的干练属官组成的小小队伍,在精锐府兵的保护下,悄然离开了长安。
他们肩负着治理与重建的千斤重担,踏上了通往利州、通往那战火初熄之地的漫漫长路。
……
……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赤金,慷慨地泼洒在利州城头、街巷、以及那座已变作征蜀大军临时帅府的原刺史府邸。
白日的喧嚣与躁动渐渐沉淀下去,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凝重开始弥漫。
帅府议事厅堂内,巨大的牛油蜡烛被一一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浓烈的蜡油气味混合着皮革、金属和男性体汗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跳动的火光将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蜀地舆图映照得光影斑驳,诡谲莫测。
舆图中央,剑门关的位置被特意用浓稠如血的朱砂重重圈出,在摇曳的光影中,如同一只狰狞的血眼,冰冷地俯视着厅内每一个人。
张巡端坐主位,玄甲在烛光下反射着幽暗深邃的光泽。
他面容沉静如水,目光却如同深潭,手指无意识地、极有规律地轻叩着铺有厚实兽皮的硬木桌面,发出低沉而单调的“笃、笃”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之上。
下方,果毅都尉以上的将领们按品阶分列左右,甲胄在身,如同钢铁的雕像般肃然而立。
空气凝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因细微动作摩擦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嚓嚓”轻响。
会议伊始,便是对利州之战的总结。
当行军司马用平板无波的语调念到“各部伤亡合计,损失不过千余人”时,一名老将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澎湃的激荡,猛地一拍自己粗壮的大腿!
“啪!”
一声脆响,如同惊堂木拍案,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震得旁边将领耳朵嗡嗡作响。
“大将军!了不得啊!真真了不得!”老将声若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环视众人,脸上那道疤因兴奋而微微发红,“咱们这仗打的,简直神了!损失千把人,就拿下了利州这等坚城!嘿嘿,照这么下去,蜀地那些怂包软蛋,怕不是望见咱天工军团的旗号,就要尿了裤子,望风而降?那咱们这些提着脑袋、憋足了劲儿来的兄弟,岂不是要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干瞪眼看着,等着领功劳啦?哈哈哈……”
他粗犷的笑声在厅内肆无忌惮地回荡,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畅快,冲淡了几分凝重的气氛。
右军郎将张小虎——张巡的族侄,性格沉稳,心思缜密,是其最倚重的臂膀之一——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温和却含蓄的笑意。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老将的笑声:
“刘老将军,切莫轻敌。”
他目光转向舆图上那刺目的朱砂红圈,“利州之所以易得,非战之功,实乃谋定而后动之功。不良府密探,还有特战营的诸位勇士,才是此战首功!”
他语气诚挚,带着敬意,“若非他们料敌于先,识破杨成乐夜袭之奸计,更以雷霆手段,于万军之中夺门、放吊桥……以利州城垣之坚,蜀军、南诏援军之众,我军若强攻……”
他微微一顿,声音转沉,仿佛看到了那惨烈的景象,“损失何止十倍?只怕此时你我,仍在城下与敌苦战,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他目光扫过对面角落。
那里坐着一人,仿佛自带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