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頵问:“干什么?”
朱朱指了指足下地面:“你过来给我垫垫脚。”
赵頵摆首道:“让亲王做这等事,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去。”
朱朱嘟起嘴,佯装恼怒:“我是你姑姑!”
赵頵笑道:“什么姑姑,明明是猪猪。”
话虽如此说,他却还是朝朱朱走了过去,俯身弯腰,果真让朱朱去踩他的背。
朱朱一手扶着墙,另一持竹枝的手摁着赵頵的肩,小心翼翼地踏上他背部,然后晃悠悠地站起来,又把花胜朝最高的枝头挂去,一边挂一边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王姑娘和庞姑娘‘我的毛’的事……”
赵頵伏在地上应道:“她们跟我有何相干?”
朱朱道:“不相干么?那为什么上次太后特意召她们入宫赏花?”
赵頵答道:“她是要为二哥选新夫人,可不关我的事。”
朱朱又问:“不关你事,那你那天巴巴地跑去找她们说什么话?”
赵頵唇角一挑,勾出一抹狡黠笑意:“我是跟她们说,下次不妨跟邠国大长公主去玉津园看射弓,那里除了珍禽异兽、外邦使臣,还有很多值得看的人,例如曹……”
他话未说完朱朱已是大惊,脚一滑,从赵頵背上跌落,连人带竹枝一齐摔倒在地上。
赵頵忙翻身起来伸手去扶她,我默默地在一棵槐树后看了许久,此刻也疾步过去,与赵頵一起把朱朱搀了起来。
赵頵与朱朱打量着我,都有些诧异。
我感觉到自己现身突兀,当即行礼致歉,请大长公主恕我唐突,然后低首告退,缓步退至宫院门边。
当我转身时,朱朱开口唤住了我:“老人家,请等等。”
她对我的称呼令我有一瞬的失神——老人家?
这年我四十岁,已经成她眼中的老人了么?
似回答这个问题一般,我垂目窥见了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弯腰驼背,确实如耄耋老者。
朱朱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卷画轴:“这是你刚才扶我时从袖子里掉出来的。”
我双手接过,躬身谢她。她怜悯地看着我,忽然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又唤来赵頵,扯下他腰悬的玉佩,然后全塞在我手中。
我怔怔地,不知该作何反应。而赵頵大概以为我是有顾虑,便对我鼓励地微笑:“收下罢,这是大长公主赏你的。”
我没有多话,只是颔首,恭谨地道谢,把玉镯和玉佩收入怀中,又再次告退。
将要出门时,我回头再看了看那一双年轻美丽的孩子,他们又在那里说笑着挂花胜,头上金阳摇漾,周围晴丝袅绕,彩缯与桃花对舞春风,时见落英飘零如雨。
我默然垂首,捧着《双喜图》一步步走出这春意盎然的深院、芳菲正盛的桃源。有内侍赶来,关闭了我身后的门,将这一片缱绻红尘锁于我遗失的空间,而我也没有回顾,只是继续前行,漠然踏上目标未定的归途。
渐行渐远,适才少年的笑语已自耳畔隐去,而远处有教坊乐声隐约传来,是三五位女子清按宫商,在唱一首凄婉的歌:
“相误,桃源路,万里苍苍烟水暮。留君不住君须去,秋月春风闲度。桃花零乱如红雨,人面不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