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四五岁就知道找活干挣口吃的,这都是被逼的,她要不找点活干赚几个铜角子?买两个烤红薯吃,她早就饿死丢到山沟沟里喂了野狗。每天谷子都要去镇外的荒山野岭捡干树枝,背回小镇里挨户人家问谁家要柴火烧,每天能背回四五小捆,能换两个铜角子,一个铜角子能换两个烤红薯,谷子每次去那个烤红薯摊买烤红薯时都要和那个卖烤红薯的老汉争上几句,她挑来选去要俩最大的,谷子每天吃两个红薯,另一个铜角子留着,等刮风下雨天,老爹不能去扛活,给他老人家留着买酒喝。
谷子一天不落地上山捡柴火,就是下暴雨,把全身淋的透透的,她也把柴火捡回来,放在她那个破屋里阴干,天晴了,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背到镇子里去换钱铜角子!寒冬腊月飘着雪花,谷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一只双脚,在铺满雪花的山坡上捡柴火,这才是她挣铜角子的旺季,此时寒冬家家都用柴火,以往四五捆柴火才能换两个铜角子,现在一小捆就能换两个铜角子,她多希望天天下大雪,天天是寒冬,冻死是小事,饿死才是大事。真是奇了怪了,南方人冬天稍微冷一点都会生冻疮,这天寒地冻的,谷子光着手,光着脚丫子在大雪地里捡柴火,寒风吹着雪花扫着,冷大劲了,抓起一把雪在脸上脚上手上使劲擦擦,从没见过她生过什么冻疮,见过谷子的人都说,谷子是天生地养的。
镇里的赵举人每日沏茶的水,必定要用镇东外月亮山山半腰那处月牙泉的泉水,而且不能见日头,说这才叫阴水,沏出的茶最出味!却且不能用结过婚的女人和男人去挑,说他们挑回来的水少了一些清新秀雅之气,彻出来的茶有一股子俗气味儿,还有一个更奇特的规定,两个红漆桶都有一个盖子,盖的严严实实的,一进门只允许把前面那桶水倒进沏茶用的小瓷白缸里,后面那桶水去浇花!原先赵举人宅子里有两个小丫头,天不亮就去挑水,因为她俩是小脚,路呢?都是鹅卵石铺的小路,要走过一座小石拱桥,翻过一座小山坡,来到月亮山山脚下,还要爬一百多个台阶,才能到月牙泉边,挑着水行走极不方便,常常打翻了水桶,撞掉了水桶上的红漆!
于是赵举人家相中了谷子那一双大脚板。可是谷子岁数太小,只有六七岁,赵举人家就给她定做了一副小红漆桶。每天要挑七八趟才能装满赵举人茶桌前那口小白瓷缸,挑满了那一口小白瓷缸水,赵家的管家就给谷子两个铜角子,赵举人这也是做了一桩善事,给幼小的谷子一条养活自己的活路。每天三更天之前谷子已经挑了四五趟水,等到赵举人喝早茶时,那口小白瓷缸已经装的满满的一缸水。无论刮风下雨,大冬天山道上铺着厚厚的雪花,谷子都是半夜起床迈着那双大脚丫子,走在山道上给赵举人家送水,因为桶小装的水少,谷子可不敢等天微微亮再去挑水,那就迟了,会耽误赵举人彻茶用水,只能半夜起身去挑水!谷子浑身充满了力量,虽然饿着肚子,但是她明白,只要天亮之前把赵举人茶桌前那口小瓷缸装满了水,她就能挣到两个铜角子,今天她就能吃两个烤红薯,今天她就不会挨饿!
这黑灯瞎火的,漆黑的三更半夜,她也曾听人说这荒山野岭的道上,时常会有什么鬼呀?魂儿啊,妖啊什么的,会出现鬼火,鬼打墙等等,年幼的谷子觉得饿死要比那些什么鬼呀怪呀,魂儿啊更可怕更吓人!她宁愿让些什么鬼呀怪呀,活活把自己吃了,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饿死!这镇外的山野里还有狼,据说多年前有孩子丢失,大概是被狼吃了,谷子也确实见过狼,远远的那一对绿森森的眼睛,就象天上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悠长的嚎叫声划破着夜空,在山野里回荡着,跟这据说能吃人的饿狼比起来,她更怕的是耽误了赵举人沏茶用水,被赵家辞退,不让她再挑水,她再也挣不到铜角子,吃不上烤红薯,最终饿死在那小破屋里!
谷子最喜欢过年啦,不是因为过年过节有吃有穿的,而是赵举人家从年三十到初三这四天每天给谷子两块铜板,说是过大年了讨个吉利,“哇”过个节就能挣八块铜板,得买多少红薯啊?都攒起来给老爹爹买酒喝,每年过春节,赵家都给他府上的佣人每人一身衣服,谷子这粗腰粗胳膊的身板,女孩子的衣服她根本穿不了,只能穿男佣人的服装,谷子也在不在乎这些管他男的女的,有的穿就行,至于鞋嘛她根本就不想穿,从小光脚光惯了,穿了鞋反而不舒服不会走道!谷子慢慢地从挑一双小红桶到挑一对大红桶,每天只要挑一挑水,就能装满那一口小白瓷缸,从此她再也不用起五更,爬半夜啦!
正像外人所说的那样,谷子就是喝西北风也能长大,一年四季天她天天两个烤红薯,家里从来没有生过火,可她长得高高壮壮,白白胖胖,一张大白脸是肉乎乎的,好像天天吃回锅肉吃出来似的,可谷子从小到大她没吃过一口肉,甚至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谷子认为所有好吃的就跟烤红薯的味道差不多吧。饱满结实的肥腚,粗壮的腰身,一双大的出奇的脚丫片子,起路来“啪嚓啪嚓“的,把铺在道上的青石板都震的真颤动,镇子里的女人们都称谷子她为“赤脚大仙”!镇子里的那位算命先生张半仙就预言,此女子有旺夫之相。各位看客你们瞧瞧那宽厚的身板,滚圆的腰身,硕大的肥臀,一张满月似的大脸,一双四枝八杈的大脚丫子,起路来腾腾腾的,身后掀起一股股风,今后必大富大贵。听到此言的人都捂着嘴乐,“这大地出奇的脚,嫁给谁?先生怕是看走了眼吧?“张半仙捋着胡须坐在那里是哈哈一乐,“你等凡夫俗子岂可配的上此女?”
这里的女孩子十三四岁都嫁了人家,可谷子马上都快十六了,那媒婆好像死绝似的,就算有媒婆出来保媒,谁家会娶这大脚丫子的女人?在那个畸形审美的年代,女人的一双脚比脸蛋,身材甚至比她的家世财产更为重要,就连朱元璋的马皇后尽管她能骑马率兵打仗,可她那一双天足也遭到世人的诟病,马皇后为了掩盖这致命的缺陷,总是穿着一件拖地的长裙,偶尔不注意走路太急,把那双天足露了出来,就有了“露出马脚,“这句绝世名言。
镇里的那些穿着小鞋,大门不出二门不跨的小姐太太们,茶余饭后一说到赤脚大仙那是津津乐道,两手比划着那大脚丫片子,那么长,那么宽,那么厚,从前到后够瞧一天的了。说着拿出一块铜板丢给门房,“让谷子挑一井水到府上,你们瞧一瞧吧。”不一会儿就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噗嗤噗嗤的脚步声,裤子挑着一副大号红漆水桶进来,那些有身份的小姐太太都在窗纱里竹帘后往外看,而那些丫头,婆子,姨娘挤在房檐下看,一双棕褐色的大脚丫子,十根脚趾向四面八方叉着,那脚趾盖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整个前脚掌就像一把大蒲扇,穿着他爹的破长裤,粗壮的小脚露着大半截,“噗嗤!噗嗤!“有力地踩着方格花砖,那明里暗里看着的女人们,有的咬着手绢,有的咬着下唇,有的嗑着自己的指甲盖儿,凝神静气地瞅着那一双人们所说的天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