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解剖台上的寒霜
拘留所的单人监室里,灯光惨白得刺眼。陆昭坐在冰冷的铁板床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湿透的衣物早已被换下,套上了一身粗糙的、带着消毒水味的蓝色号服。手腕上被手铐硌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被锁在胸腔里的、那团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和屈辱。
刑事拘留。嫌疑人。
顾凛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更深的、混合着荒谬和被背叛的剧痛。他看着自己这身刺眼的蓝色囚服,又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还穿着那身代表着正义与职责的警服,在方叔惨死的现场……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周伯临死前那双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如同烙印,死死刻在他的视网膜上。那双眼睛,在巷子最深最黑的阴影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能在警察冲进来的前一秒,无声无息地夺走一个老人的生命?法医的初步报告呢?为什么顾凛只字不提?
还有那个油纸包……那个被周伯用生命护住、洇着暗红血水的油纸包……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也藏着同样的糖纸?它现在在哪里?被顾凛收走了吗?他会查吗?还是……根本不屑一顾,只把它当作钉死他陆昭的又一根钉子?
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撕咬纠缠。愤怒在冰冷的铁壁和绝对的禁锢面前,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恐惧所取代。对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的恐惧。它无处不在。它在方叔的别墅里,它在后巷的黑暗中,它现在……是不是也在这冰冷的拘留所外,无声地嘲笑着他?
陆昭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寒意。
就在这时——
“哐当!”
沉重的铁门外传来开锁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陆昭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是律师?还是……顾凛终于肯听他说话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顾凛,也不是律师。是一个穿着分局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警察,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陆昭,”警察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市局刑侦支队顾凛副支队长指示,需要你提供一份关于‘甜心屋’糖纸的详细说明。包括你获取它的具体时间、地点、来源,以及你所知的、关于这种糖纸与‘慈心福利院’、死者方明远、周德海之间的所有关联信息。现在,口述记录。”
希望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愤怒。又是审问!顾凛甚至不愿意亲自来!他把他当什么了?!一个需要榨取情报的囚犯?!
“我不知道!”陆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激怒的咆哮,“我说了无数遍了!那糖纸是方叔以前给我的!周伯那里有什么我根本不清楚!慈心福利院……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猛地站起来,手铐的链条哗啦作响,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
中年警察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语气严厉:“陆昭!注意你的态度!配合调查是你的义务!顾副支队长是在给你机会澄清!”
“澄清?”陆昭惨笑一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他顾凛给我机会?他把我当嫌疑人铐在这里!你告诉我他在给我机会?!”他指着自己身上的蓝色号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这就是他给的机会?!让他自己来问我!让他看着我的眼睛问!”
中年警察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陆昭的抗拒极为不满。他打开文件夹,拿出笔,冷声道:“陆昭,你的不配合态度将被如实记录在案。现在,请回答关于‘甜心屋’糖纸……”
“滚!”陆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手背的骨节瞬间破裂,渗出血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团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在燃烧。“告诉顾凛!想要我的口供?让他自己来!带着证据来!否则,老子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中年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了一下,看着陆昭布满血丝、几近疯狂的眼睛,以及他流血的手背,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合上了文件夹,冷冷地看了陆昭一眼:“你的态度,我会如实转告顾副支队长。好自为之。”说完,转身退出了监室。
沉重的铁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落锁。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陆昭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门被砸后微微震颤的余音。
他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背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这点疼痛,比起心口那被信任、被职责、被冰冷现实反复践踏的剧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顾凛……你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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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冰冷得如同冰窖。惨白的无影灯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一片森然。解剖台上,空空如也。
林璃站在台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正死死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就在几秒钟前,她还戴着无菌手套,握着解剖刀,准备对周德海的尸体进行系统解剖。她刚刚在死者嘴角采集了残留的血迹样本,正准备检查口腔内部。
然后,仅仅是一个转身去拿特定器械的瞬间——最多不超过十五秒——当她再转回身时,解剖台上,空了。
周德海的尸体,消失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拖拽的痕迹,没有任何预警。就在这间密闭的、只有她一个人、监控探头无死角覆盖的解剖室里,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如同人间蒸发。
林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监控探头——那代表运行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在稳定地亮着。
第五章解剖台上的寒霜
她立刻冲到墙边的通讯器旁,手指因为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用力按下了内部通话键:“监控室!解剖室!目标尸体编号CZ-2023-1107,周德海,在解剖过程中失踪!立刻调取解剖室及走廊监控!立刻封锁法医中心所有出口!重复!目标尸体失踪!立刻行动!”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冰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监控室值班员同样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收到!林法医!立刻调取监控!保安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