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王氏府宅。
黑云翻墨,阴沉的天穹压得低低的,好像伸手就能摸到那浑浊的乌云。王南珠紧紧拥着自己的母亲,蜷缩在厅堂的角落。厅堂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群凶神恶煞的鬼修大摆宴席,觥筹交错。她的父兄围着那名叫阴极南的鬼修点头哈腰,她的私生女妹妹坐在阴极南的怀里,嘴对嘴给他渡酒。
殷韩两姓率领的北方世家联军已经包围钱塘整整一个月,荆家家主荆镇南战死城外,荆家就此覆灭。如今浩浩钱塘,只余下她王氏一个世家,苦苦支撑。
王家素来拥护孤剑城,同荆镇南一起为戚心竹做了不少脏事。钱塘周围的少男少女,只要是年纪与剑祖相仿的,全被她父亲送去了孤剑城。听说戚心竹在孤剑城里动辄杀人,那些少年人若不得戚心竹心意,立刻便被斩去首级。一开始百姓以为自家孩子进孤剑城是好事,到头来发现孩子进去就出不来了,全都怨声载道。
王家若被北边那些世家逮住,她父兄定会被夺去权柄。他们为了保住钱塘,不惜从荒天鬼岛迎来了鬼修,借他们的邪佞术法从死尸里再造一支不死大军。
战死沙场的修者不会死去,他们的尸体会“活过来”,继续为王家奋战。就连殷家的修者死后也会转投阵营,成为他们王家的鹰犬。
而今,情势大大逆转,王家得到了优势,两家隔着城头对峙。
然而在王南珠看来,还不如败给殷家算了。她的父亲王秉正怎会想到他是引狼入室,如今钱塘权柄旁落,他正殷勤地给阴极南夹菜,俨然已是鬼修脚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阴极南怀里的王娇娘瞥了眼角落里的王南珠,抚着阴极南的胸口曼声说道:“极南哥哥,你看那个王南珠,她瞪我呢。”
“哦?”阴极南朗声笑,拽着王秉正的衣领,说道,“让你那宝贝嫡女过来,给娇娘倒酒。”
王南珠听了瑟瑟发抖,和母亲抱在一处。
“别怕,别怕,”母亲说,“你爹会保护咱们的。”
然而王秉正咬了咬牙,道:“珠儿,还不过来,给阴首领倒酒!”
几个鬼修见王南珠不动弹,把她拽起来,推到阴极南跟前。王南珠忍着心里的恐惧,颤抖着捧起酒壶,在王娇娘手中的玉盏中倒了一杯酒。王娇娘笑了笑,将杯中酒尽数倒在王南珠的头顶。淅淅沥沥的酒水漫过眼睫,王南珠忍着泪水,一动不动。
“姐姐,”王娇娘啧啧叹道,“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伺候我这个私生女的时候?”
王南珠的兄长谄媚地向阴极南敬酒,“首领,您贵为鬼道翘首,一个娇娘伺候您怎么够?你瞧我这嫡妹,脸蛋漂亮,尚未出阁,不如您一块儿收了吧。”
王南珠大惊失色,万万料不到自己的嫡亲兄长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王娇娘更是生气,挽着阴极南的臂膀道:“冤家,你昨儿还跟我说山盟海誓,难不成今日就要变卦?这王南珠平日里对我颐指气使,与她那母亲狼狈为奸。你若当真爱我,就把她们都杀了!”
“乖乖,”阴极南抚摸她的脸庞,“我怎会骗你?”
他手指一弹,一道傀儡符打进王南珠母亲的额间。老妇人身形一僵,脸上血气尽数褪去,瞬间成了一具僵硬的傀儡。
王南珠哭着大喊:“母亲!”
王秉正攥着她细瘦的腕子,咬牙低声道:“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你还不快求阴极南收了你,好歹保下一条性命!”
王娇娘摇了摇阴极南,嗔道:“还差一个人呢,快杀了她。”
阴极南却摇头,“好了,死一个得了。你的嫡姐尚是完璧之身,师祖下个月便要出关,等他老人家来了,我要把你嫡姐献给师祖。”
如今南北僵持,若阴极南的师祖到了,想必僵局可以打破。阴极南是荒天鬼岛一支鬼部的首领,不知他这师祖又是何名头。王秉正试探着问:“冒犯首领,请教首领的师祖是何境界?”
“你这老油头,担心我攻不下殷家怎的?”阴极南瞥了他一眼,哂笑道,“放心,不必师祖他老人家出手,我自有法子。待我攻下殷家,入主隐川,师祖必定高看我一等。对了,忘记同你们说,我师祖乃是荒天鬼岛的主人,入神境大能,剑祖姜篱的师弟,燕珩。”
***
天外天,姜篱盘腿坐在殷雪时寝居的乌檐下,不眠不休等了三天。
不知道殷雪时用什么办法救殷识微,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呢?他什么都不愿意同姜篱说,更不愿意再与姜篱见面。姜篱只能撑着下巴坐在宽宽的大屋檐下面,数着永夜无尽的星子,耐心地等待。
搞不清楚等了多久,天外天只有夜晚,没有白天,姜篱辨不清楚时辰和日子。只是当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托住了她下巴。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胧的视野里,一个青年的影子逐渐清晰。是她熟悉的清隽眉目,挺直的鼻梁,薄而淡红的唇。看人的神气永远淡漠平静,好似壁画里描摹的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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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去她发梢上的露水,乌浓的眼眸深邃如古镜,清晰地映照她呆呆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