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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不过十天半月的,贾琰便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找虞老先生,他和府上的小厮们混熟了,小厮们观虞老先生的脸色,有时候便放水让他进去,虞老先生极其不耐烦他,但贾琰的本意也不在拜师上,只和虞老先生聊些别的,渐渐的,摸清了彼此的性情,两个人倒似朋友般,可以闲聊天了。
就这样到了腊月三十这日。
古代娱乐节目缺乏,过年便是很郑重的一项,即使节日又像是一种仪式。
丫鬟婆子们忙忙嚷嚷,掸扬尘、洗被褥、贴春联、贴年画、贴剪纸、贴福字、点蜡烛、点旺火、准备鞭炮烟火,一片喜气洋洋。荣国府中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
自贾母起,两府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进宫朝贺,后宗祠祭拜。
《礼记》中有云:“庶子不祭祢者,明其宗也。”指庶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祭祖的,但因贾琰现今已是举人,贾母便叫其一起祭祖,好告知祖先其事。
第20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贾府宗祠在宁府西边的一个院子,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上写“慎终追远。”
香烛缭绕,华幕锦绸,燈,祖先牌位,烛台,敬盏,三牲,由内而外放置。
贾府众人分昭穆,站在两旁,神色肃穆,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琏献帛。
礼乐响起,贾敬跪在最前方,念:
“伏以農曆嘉仁十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吉日良辰,祖光普照。敬天服祖幁顺意,礼孝仁义絠瑛长。”
列台森森,居中挂着披莽腰玉的宁荣二组遗像,似无声的凝视着这行三叩三拜的满堂儿孙。
待礼毕乐止后,众人退出,贾母便带领儿孙自回荣国府,除夕守岁,喝屠苏酒,食如意糕,行令猜谜,自是一片其乐融融。
过年事多,贾琰白日要拜见贾家的族亲,只能抽出晚上时间复习功课,虞老先生最终还是没有认他当学生,但老先生是个极负责的人,既应承了会指点帮助他,便也尽心的帮他分析如今的形势变化,考官喜欢的文章类型,一连出了五张卷,让他回去琢磨。
贾琰感恩,自是拿出十倍的心思精力来学习。
虞老先生净手换衣,虽已是花甲之年,但背挺的笔直,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头发一丝不苟,衣服无一丝褶皱,眉庭清正,双目炯亮。
贾琰心里感慨,他原来带了件鹿雕椅山小座,虞老先生坚决不收,这次只带了盒点心聊表过年祝贺之意,虞老先生倒高兴的收下了,君子端方,可谓如是。
“这篇《论吏治之法》,你写的很好。”虞老先生将他的文章放在桌上,双眼微抬看向他,目露赞赏。
贾琰心里有点忐忑,实在是被钱木斋打击过太多次,加上这一次次的考试挂尾,一时听到曾经“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的夸奖,没觉得高兴,只觉得狐疑。
当下忙站起来,道:“还请先生指点。”
虞老先生放下手里的文章,笑道:“你不必自谦,你年纪甚小,文章却稳而不飘,这是很难得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写的还不如你。”
贾琰:“······”
别以为他不知道,十五岁的虞圊,刚刚好被圣上殿试亲点为状元,他现在还是个挂尾的举人,这能比吗?安慰人也不带这么安慰的。
像是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虞老先生接着道:“我年少进学,一路及第,众人言天资聪颖,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志得意满,于文章上更是精于技巧,倒失了本真,过于锋芒毕露。现在看来,明昭昏蒙,不过尔尔。你生于勋贵之家,功名在身,能做到稳字,就实属不易了。”
贾琰局促的又站起来,他觉得自己有毛病,听惯了批评,一听到夸奖还浑身不自在。
虞老先生看他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笑道:“不必对自己要求太多了,你就是要求太多,才在行文之间露出一股刻意来,处处想周道,想小心,便把自己框在了框架内,文章稳是稳,但却失之特色,流于表面了。”
“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写,指不定入了哪个考官的眼缘,反倒能搏上一搏。”
贾琰松了一口气,点头应是,心里产生一股果然如此的想法。他就说嘛,就算有名师指导,人的水平也不大可能突飞猛进。
虞老先生委婉了半天,意思还是他仍需努力呗,用了搏字,可见还是希望不大,只不过虞老先生善良,喜欢欲抑先扬,钱木斋走毒舌风,喜欢开门见山。
贾琰并不气馁,不知道是不是钱木斋的打击听习惯了,他都产生了免疫力。再者,当时钱木斋也说他考不上举人,现在他还不是考上了,还没考,就代表还有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虞老先生见他不悲不喜,心里也暗自赞同,面上却不露,转身打开自己身后的书架,翻翻找找拿出一本籍册,递给贾琰。
贾琰一看,登时给虞老先生鞠了一躬。
这本籍册记录了好几届的科举考试题目,这个当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后面还抄录了每届科考进士前十的文章,旁边还一一注解文章的优缺点。
科考的文章可不是人人都能看的,科考后都尘封在翰林密枢处,虞老先生能将这个拿出来,可见对他的信任与厚爱。
虞老先生挥手撵他走:“不过是前十多年的旧物了,近来的我也没有,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你也可参琢一二。这也不算什么,”接着又叹道:“里面还有些文章,让人看罢只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却连副榜也没入,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