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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是中宫皇后所生嫡长子,四岁便被封为太子,先皇在皇嗣一事万分慎重,定下太子便给予绝对荣宠,不给旁人生出半分妄念的余地。
他虽醉心造宫殿、好奢华,处理后宫却是罕见地理智。后宫妃嫔为数不少,但皇后之下仅有四妃,不设贵妃,不偏宠任何一个妃子。君王金口玉言,皇后是唯一有资格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元光朝十九年间从未听闻后宫不和。
在先皇如此鲜明的个人喜好明示暗示下,邹缨齐紫,前朝大臣早在小太子尚是总角小儿便自发成了太子党,早早捧着太子站到了政治中心。
班贺是长赵怀熠几岁,可他这朝堂政事两不沾的工匠,哪里敢在这位小皇帝面前托大。
要说班贺也是在京中长大成人的,先师为先皇所倚重,但他确实与赵怀熠不太熟悉。
无他,先皇宠着赵怀熠这位继承者,继承者却不见得领这份情。
西北战事刚定,先皇便大兴土木,年年国库透支。今上还是太子时便时常与先皇龃龉,痛斥此为荒唐之举。先皇虽心中不悦,却不曾怪罪,只当耳旁风充耳不闻。
太子再尊贵,可也只是储君,做不了皇帝的主,因而不待见工部,从来不屑一顾。
先帝驾崩之时,礼官呈上议定的谥号奏请钦定,几经批回,最终才定为宣仁皇帝,庙号世宗。
守成令主为世宗,重光丽日、能布令德曰宣,意味着这位小皇帝首肯认定了,先皇是中兴之主,在位时守住了祖宗传下来的江山。虽然几经波折,至少还是上了美谥,没有太过驳先皇的面子。
现如今在这位小皇帝手下做事,似乎比说服淳王要艰难百倍。
至少,淳王可不会对工部有什么偏见。
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劝伍旭回京的是班贺自己,别无他选,唯有身先士卒,以应谶言。
“起来吧。”赵怀熠瞥了眼张全忠,“赐座。”
张全忠搬来椅子,默不作声地退下了。这位离皇帝最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惯常沉默,从不妄语,最是谨言慎行。
班贺谢过恩典,余光瞥见那张新搬来的椅子正对御案,退后两步,侧身将椅子往偏处移了移,随即落座。
赵怀熠默不作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安稳坐定,才开口:“你是皇叔亲自保举的人,想必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
班贺恭敬回道:“宁王殿下与先师相识,不过私交不深,只是殿下赏识先师技艺,先师已亡故数年,宁王殿下尚能记得微臣,能得到殿下保举,臣不胜惶恐。唯有倾尽毕生所学,方能回报宁王殿下,与陛下仁厚恩泽。”
赵怀熠似笑非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又将话题转回锦盒里的物件:“你送的这份贺礼不错。”
终于不再是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班贺双眼微亮:“这份贺礼并非是微臣一人准备,而是臣与军器局大使伍旦明共同制成。旦明钻研枪炮,常与西洋商人传教士打交道,获悉海外诸国有此利器,特与臣一同献与圣上。”
“圣节并非单纯只是朕的生辰,昨日各国使节都在,朝廷礼文繁缛,必须寅竭诚悃,成全大礼,无暇细看。朕今日才有空召见你,不必拘谨,平常回话便是。”赵怀熠说着,将那柄鸟嘴铳拿在手中。三尺长的枪杆需要双手持握,他端起来,瞄了眼照星,枪口缓缓移动。
这样的动作并无威胁,班贺一眼能瞧见铳里没有装上火药与铅子。
“你方才说这火铳中者十之八九,可有试过?”赵怀熠放下火铳,问道。
班贺胸有成竹:“臣亲自验核过,较之现有火器,威力以数十倍计。”
“我朝火器常用三眼铳、神机火枪,需要从枪杆前头放入火药与铅子或木箭,每每临阵时才能上好火药,迟钝费工,临阵不过一二发而已。鸟嘴枪精准迅猛,堪称利器,不过……”班贺语气迟疑了些,缓缓道,“火铳再是神兵利器,与弓弩都不过是兵器,准与不准,同样也在持兵器的人。将士若得不到练习,放铳时多误,难以屡中无虞。”
就在班贺以为皇帝要亲自试一试时,赵怀熠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将火铳放回锦盒里。
皇帝态度缓和,语气随意了些,如话家常:“今日尚在圣节内,应当休假,突然召你进宫已不妥,就不多谈公务了。”
“在朝为官,为朝廷效劳本该不分日夜,入宫觐见圣上是微臣殊荣,岂敢说是不妥。”皇帝能随意,班贺却不敢松懈半分,谨慎地斟酌措辞。
赵怀熠说道:“你回京之后,似乎不怎么与朝中其他大臣来往。”
班贺:“臣……公务繁忙,尚未得空拜访诸位大臣。”
赵怀熠一笑:“恪守本分,在虞衡司尽职尽责便好,往来交际并非必要,自然应当率先做好手上的事。其余能免则免,这才是为官应有的态度。”
这是夸奖?可班贺不敢轻易接话,圣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下一刻是喜是怒。
“朕听说,”赵怀熠慢悠悠开口,目光漫不经心落在班贺身上,“回京之前,淳王便曾与你会过面。”
班贺忍不住抬眼看去,与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对上,立即低下头,心思百转千回。这到底是只是一句简单的试探,还是暴风雨降临前的雷鸣?
听谁说的,难道是魏凌?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身为御前当差的羽林卫,他与皇帝亲近无可厚非。这一认,皇帝眼中他便成了淳王党羽,京中安插的桩子。
可要是不认,皇帝能问出口,自然有他的消息来源,哪儿有不认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