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了笑,又看了看我。只是这时,他的眼中忽然放出了一丝凶光。我只觉一颗心一下沉了下去,人也好象一脚踩空,落不到底。
他是要杀我了。
这种表情,我在武侯脸上也见过。武侯和文侯都是太子少师,当年都教过太子,大概太子这表情就是向武侯学的。而武侯有这种表情,便是在下令杀栾鹏之时。
我不由得回过头,看了看她的车。她们的车帘被拉下了,隔得有些路,她也一定听不到我们的话,她准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正好看见太子将手举起来。这个动作也正是武侯下令杀人时有的。太子跟这个老师学的,倒不是一招半式。只是不知太子带兵是不是也跟武侯一样,不然,当蛇人杀到帝都时,大概他也得步武侯的后尘。我情知只消这只手落下,便是一声“杀了”然后,是一阵乱枪或一阵乱刀。
我刚闭上眼,准备受死,这时从北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吹角声。这声音两长两短,响得两响便嘎然而止,而尾音却袅袅不绝。我抬起头,只见太子手举在半空不动,象是吃了一惊。小王子在一边过来道:“太子,这是通天犀角号啊。”
通天犀角号是禁军中的一件宝物,声可入云,向来是帝君出巡时开道用的。但这般两长两短,却是帝君发出的紧急召集令。太子的眉头皱了皱,道:“出了什么事了,弄到要吹通天犀角号?”
那号角声又响了起来,仍是两长两短。帝君不太理朝政,听说不少奏折都是在禁宫中有帝君最受宠爱的江妃代批的,几年前,京中的名诗人闵维丘被流放,便是因为他酒后写了两句诗说“日暮黄门分奏疏,汗青犹觉带脂香”对这事开了开玩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首诗传到江妃耳中,她却觉得闵维丘口齿轻薄,硬是让帝君下诏将闵维丘发配关外。帝君在位也有十多年了,只有在十多年前翰罗海贼南下来犯,打到雾云城下时才用通天犀角吹过一次召集令。那时我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刚被送以军校却读书,被那一次召集令还吓得哭了。时隔那么多年,却突然又听到了这声音。
小王子道:“太子,快去吧,好象出了大事。”
太子还不曾说话,这时从北边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到近前,有人叫道:“太子殿下可在此么?”
太子眉一扬,道:“阿川。”
他边上一个随从弯弯腰,一催马,喝道:“你们快让开!”
他是冲着西府军喊的。西府军的车本已拉到了路边,被他一喝,唐开道:“让开,让开!”那个阿川又大声道:“殿下在此。来者何人?”
有人叫道:“哎呀,谢天谢地,真是太子殿下。”
一骑马穿过人群,一到太子跟前,马上的骑者轻飘飘落下地来,跪下道:“殿下,臣甄砺之叩见殿下。”
这个甄砺之相貌很是平凡,个子不高,微微有些胖,虽然穿着软甲,但看上去还是象个士人。他大概跑得急了,有点喘息。不知怎么我总觉这个人好生熟悉,该是见过的,只是不知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他一个人急匆匆跑来,说是传令兵吧,衣着华贵了些,人也不太象。可说是什么高官,似乎又不该一个人外出的。
太子道:“甄卿,请平身,你以前是我老师,不必行这大礼。怎么要你亲自来?”
他是太子的老师?我脑子里一阵茫然。太子少保有五六个,每个都在朝中位居高官,这甄砺之不知是何许人也。
甄砺之站起身,道:“殿下,陛下已命人吹动通天犀角号,定是有急事了,臣恭请殿下速速归朝,此人暂且押入天牢,以后处置吧。”
甄砺之大概看见我跪在太子跟前,太子的几个随从将刀枪对着我,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什么过错触犯了太子。太子道:“甄卿,你来得正好,此人自称是龙鳞军统领。”
甄砺之皱了皱眉道:“龙鳞军?龙鳞军统领不是沈西平将军么?这人的谎话也不会说。”
“他说沈西平已阵亡,岂但如此,他还说南征军已全军覆没,武侯也已阵亡。你说好不好笑?居然扯这等弥天大谎。”
太子的话轻描淡写,看来他一直不信我的话。但他这话一出口,甄砺之却面色大变,一下冲到我跟前,抓着我双肩,喝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他抓得浑身一抖。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甄砺之,腕力相当之强,我道:“末将楚休红,原是前锋五营百夫长,沈西平将军阵亡后,武侯命我任龙鳞军统领。”
他喝道:“你以前是前锋营的?前锋营统制是什么人?”
“前锋营统制路恭行。他是路兵部之子。”
太子在一边有点诧异,道:“甄卿,你信他的话么?这人也不一定真是龙鳞军统领,他想私自吞没武侯贡上的四个女乐,这些话实不甚可信。”
他还对我说的她们不是贡品这句话耿耿于怀,我心头猛地一阵怒火冲上,但是一句话也不敢多嘴。甄砺之抓着我时是半弯着腰的,此时直起身,道:“殿下,这次召集令,便是因为此事。刚才,东平城守将邵风观派来加急使,随同带来的五个人中,便有前锋营统领路恭行。”
路恭行也脱身了?我一阵欣喜。东平城位于帝国东部,大江下游南岸,现在的守将邵风观原是文侯的部将。大江将帝国划作南北两部,中部的门户是符敦城,而东部的门户就是东平城。路恭行他们大概是从东门逃出,一路由东北而来。他们的路较我们要远得多,但他们走得快,居然比我还早一些到了帝都。只是听甄砺之说只有五个人,前锋营只怕也没什么人剩下了。
太子也有点吃惊,道:“难道是真的?”
甄砺之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可知这召集令是谁向帝君进言的么?”
太子道:“什么人?”
甄砺之道:“是二太子!你若再不加紧回朝,只怕事情便要节外生枝了。”
不知怎么,太子脸上露出一股张惶之色,道:“是他?甄卿,你可要帮我啊,不能让他夺嫡。甄卿,你别忘了你可是太子少保。”
我心中已是雪亮。二太子与太子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二太子的母亲便是现在最为得宠的江妃。前年已听到风声,说江妃有意废太子改立二太子。只是听说二太子人颇为精明强干,帝君虽然象头种马,人却不糊涂,而这太子实在是个绣花枕头,江妃此议只怕也不是全无来由的。太子直到此时,也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甄砺之道:“放心。本来我见殿下你一直不归,心急如焚,只道事已无救,没想到殿下你吉人天相,看来此事大有转圜余地。”
太子道:“甄卿你有计了?太好了,我知道有你辅佐,什么难关都渡得过的。”
甄砺之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殿下你也别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定了个为渊驱鱼,只怕便是这条计反倒断送了南征军。只是我既是殿下之臣,自当全力辅佐殿下。殿下,我到你车上再与你细说。”
太子道:“好的好的,甄卿你快上车吧。”
甄砺之转过头道:“楚将军,请你也随我来吧,到殿下车中,我们有事与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