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秋波流慧,顾盼欢然,但她们的眼神是独立的,就像嗡嗡嘤嘤的羽虫可厌地飞旋、萦绕,而这些决然不含蕴于聪子所具有的优雅的眼波之中。
他远远望见正在同洞院宫说话的聪子,她的侧影映着迷离的夕阳,宛如遥远的水晶、遥远的琴音、遥远的山间襞褶,充溢着距离所酿造的幽玄,而且,在以暮色渐浓的树林间的天空衬托下,好似黄昏里的富士山一样轮廓鲜明。
——新河男爵和绫仓伯爵三言两语地交谈着,两人身边虽然都有艺妓伺候,但都装出全然不朝艺妓瞥一眼的神态来。落英缤纷的草地上,一片污秽的花瓣粘在绫仓伯爵闪耀着夕空余晖的黑漆皮鞋尖儿上,伯爵的皮鞋尺寸虽然像女人的一样窄小,但这一情景还是被男爵看在眼里了。其实,伯爵那只握着酒杯的手犹如布娃娃一般,白嫩、细巧。
男爵对于这种衰亡的血液感到嫉妒,不管伯爵一副迷惘的神态中含有多么自然的微笑,他都觉得和自己英国式的迷惘神态之间,自己同别人无法进行的会话,同伯爵之间倒是可以找到共同的语言。
“说起动物,似乎啮齿目更可爱。”
伯爵冷不丁地说。
“啮齿目嘛……”
男爵随口应着,心中没有浮起任何概念。
“兔子、豚鼠、松鼠之类。”
“您家养这些动物吗?”
“不,没有养,家里会有腥臭气的。”
“尽管可爱,并不喂养,是吗?”
“要紧的是,不能写入和歌,凡是不能进入和歌题材的,都不能放在家里,这是我家的规矩。”
“是吗?”
“虽然不喂养,但这些小生命,毛茸茸的,胆小怕人,看起来很惹人怜爱。”
“说得也是。”
“不知为什么,大凡可爱的动物,似乎都有强烈的臭味。”
“这话有道理。”
“听说新河先生在伦敦呆了很长时间……”
“在伦敦,吃茶时每人都要问一遍,是先上牛奶还是先上红茶?混在一起还不是一个样子?不过,先上牛奶还是先上红茶,对于每个人来说,这个问题比国家政治还要重大……”
“这倒是很有意思。”
艺妓们没有插嘴的机会,两人虽然都是来赏花的,但看起来,头脑里根本没有想到过花。
侯爵夫人和妃殿下交谈着,妃殿下喜欢长歌,也会弹三味线,所以柳桥艺妓中一位色艺双全的老妓,在一旁陪着说话儿。侯爵夫人谈起又一次在亲戚家的定婚宴上,用钢琴、三味线和古琴,一同演奏《松之绿》,大家很是高兴。妃殿下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当时要是在场该多好啊。
侯爵一直开怀大笑,洞院宫笑的时候总是护持着精心打理过的漂亮的髭须,所以他没有那样高声大笑。扮演盲艺人的老妓附在侯爵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侯爵对客人吆喝道:
“好吧,现在开始跳赏花舞,请各位到舞台前边去……”
这个角色本来应由执事山田担当,突然被主人夺取自己职务的山田,眼镜后头闪着黯淡的目光。没有任何人觉察,这是他遇到不测强行忍耐时的惟一表情。
既然主人的东西一概不许他插手,那么,对于自己的一切,主人也不应该插手。去年秋天,发生过这样的事:外国房客家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拾橡子玩,这时,山田的孩子们也来了,于是外国孩子想分一部分给他们,山田的孩子坚决不接受。因为父亲严格训诫他们,主人家的东西不许沾手。外国人亲戚误解了山田的意图,还特地跑到山田家里提出抗议,但山田看到自己家的孩子个个紧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奇怪地恭恭敬敬紧闭嘴唇,他弄清真相之后,大大表扬了他们……
——山田一瞬间想起这件往事,于是迈开不太听话的双腿,踢动着衣裾,悲哀地猛然跃进客人中间,急急忙忙将客人带到舞台那里去。
这时,湖畔的舞台那里,围着红白布幕的后台传来了两只梆子交替的响声,仿佛穿过空气,卷起的新木屑漫天飞舞。
[56]天平时代(729-748)著名女歌人,生卒年不详。[57]江户时代末萨摩(鹿儿岛)和长州(山口)两地藩阀组成的联合政府。[58]江户时代,上方(大阪、京都)地区流行的用三味线伴奏的长篇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