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常景还信心十足。他认为卫铉固然击败了援军,可是涞源城城池坚固高大、粮草充足、兵力众多,轻装而来的敌军根本不能攻破坚城。但是卫铉一方面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攻心计动摇军心;一旦有将士承受不了压力,开城投降,那敌军势必不战而胜。
另一方面就是敌军在西城垒砌土坡,企图以土坡弥补高度,然后由此突破。这个办法蠢笨是蠢笨了一些,不过却很有效。虽然守军也加以还击,努力阻止敌军垒坡,但敌军选择的角度太过刁钻。从而让城上士兵的攻击收效甚微;再这么下去,敌军不出两天时间,就能从垒好的土坡杀上城来。
天色渐晚,常景安排好守城事宜,与自家亲兵走下城关,向官署徐徐行去。
“太守将往何处,末将护送你?”正自带兵巡城的幢主看到常景,连忙上来道。
“城内能有什么危险?”常景微笑以对,不过他有些事情要询问,也没有拒绝幢主的好意,任由对方跟在自己身边,一起向官署走去。
“这两天,城内有什么动静?”路上,常景问道。
幢主策马上前几步,轻声道:“禀太守,西城和南城百姓都往北面迁移,除了士兵之外,两边几乎都空了。”
常景突然一怔,回头看向幢主,难以置信的问道:“百姓擅自迁移了?”
“正是。”幢主小心翼翼的看了常景一眼,低声道:“城内百姓近来出不了城,无法看顾城外田地,对我们怀有极深怨言。而且他们好像不认为我军守得了;于是纷纷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迁移。只是一来,令原住民和迁移而去的百姓出现了巨大冲突,最后导致那些地方每天都在械斗、并且死了好些人。”
常景近来重点关注城防,忽略了城中百姓,可他知道如果不管百姓械斗,城内自己都会乱将起来,从而为敌军创造致胜良机,顿时急声向亲兵吩咐:“请王郡丞前往官署议事。”
“喏。”亲兵校尉连忙应命,调转马头朝王喜家方向跑去。
城中街道近来空空荡荡,很难看到行人。常景带着亲兵急急忙忙前行之时,忽然看到一名青壮钻向卢江的府邸。他们看到常景的队伍之时,突然折道。
“给我拿下。”常景原本没觉得如何,然而那两人看到自己以后,居然扭头便跑,反而让他心生疑虑。
亲兵一拥而上,将那两人抓到常景身前。
常景见这两人虽然作普通人打扮,但是他们戾气十足,立刻二人并非是寻常之辈,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因何在此?”
那名青壮别过头去,没有开口说话。
“太守问你话呢。”一名亲兵愤怒的策马上下,一刀鞘拍在汉子脑袋上,直接将他打倒在地。
汉子满口流血的侧翻在地,一面牌子从他怀中跌了出来,几名亲兵脸色一变,上前将他摁在地上;另有两人上前搜身,从他身上搜出一个竹筒。
“太守”。一名亲兵拿起竹筒,交给常景。
常景接过竹筒,从中抽出一封书信。看完之后,他的脸色都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满面阴翳的下令道:“去卢府。”
说着,策马向卢江的府邸走去。
……
不时,一行人来到卢府。在家休息的卢江闻讯出迎,请常景入府中述话。然而常景哪敢入府?他驻马于府门前,脸色铁青的将那封信丢在卢江面前,忍着心中的杀意道:“卢将军看看这是什么,又有什么说法?”
“末将遵命。”卢江不明就里,他捡起书信一看,脸色顿时为之大变。
在这个时代,有一定私人关系的敌对双方偶尔也会有书信往来。而封在竹筒里的书信是城外敌军射入城里的书信并无异常,信上内容仅仅只是以章武王元融口吻“叙旧”,并没有见不得人之事,只不过关键之处都被涂抹了,信笺上另外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合。
这封书信是负责攻心的韦孝宽写给卢江的书信:他知道章武王元融则是范阳卢氏女婿,而尔朱英娥是元融的表妹、卫铉是元融“表妹夫”;城里的卢江虽然不是涞源城里的主将,可他和元融仍旧有一定的关系,于是写了这么一封信,然后在比较令人容易遐想的的地方涂抹了一番。
人们如果读将起来,都会觉得卢江和卫铉相谈甚欢,并达成了人所未知的协议;而涂抹的地方和各种“符号”,就是双方交流的暗号。
卢江看完似是而非、涂涂抹抹的书信,心中明白这些敌军使用的离间计。然而不待他开口解释,常景冷冷地注视着他,冷漠的说道:“卢将军是名门子弟,向来看不起我等。你若看不好我军,大可闭门不出便是,又何必与卫铉里应内合?”
望着面如土色、呆在当场的卢江,常景脸色都扭曲了,他死死的攥着着剑柄,咬牙切齿的说道:“将军为了自家富贵,难不成连我常景这颗人头也要送给卫铉不成?”
卢江实际也是懵的,当他看到常景杀气腾腾,似乎要坐实自己之罪,连忙大声辩解:“太守,末将在私下固然有些怨言,但是没有想过出卖太守。而这封信,分明就是敌军的离间计。”
常景原本是朝廷任命的幽州刺史,后来又被朝廷任命为燕、幽、安、平、营五州行台;可是他在杜洛周席卷全境之时,竟然和幽州刺史王延年降了杜洛周,从而让北五州轻松落入叛军之手。所以别人都能将功折罪,但是他和王延年却是万万不可。要是他献城投降、束手就擒,朝廷肯定杀光他的全家。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守到援军。
他听了纥骨志高告密后,本来就对卢江戒备有加,故而没有回复卢江;只是冷冷地说道:“卢将军,我很想相信你。可是城内人人自危;如果将军献城投降,便能将功折罪、获得朝廷重用。如果你是涞源太守,你又该怎么做?”
卢江见到常景漠然以对,立刻明白对方想要自己死,自己也必须给出对方一个圆满交待;否则的话,常景定然令人杀入府邸之中,将自己家人诛杀殆尽。
想到这里,他忽然抽出腰间佩刀,一刀斩向左手,左手中指和无名指、小指同时被斩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脸色扭曲的忍住剧痛,颤声道:“末将对大都督忠心耿耿,若有半点燃异心,全家上下不得好死。”
“只要把话说开即可,卢将军又何必如此自残呢?”卢江的自残暂时消除了常景心中怀疑,他大声道:“来人,立刻请医匠给卢将军包扎止血。”
“多谢太守关心,末将入府包扎即可。末将就在城内、就在家里;若这只手无法证明清白,太守随时可以派人诛杀末将一家。”卢江拒绝了对方“好意”,忍痛返回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