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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手心儿里的宝（第1页）

华夏古国，沃野千里，每个地方都有特产，像大地手心儿里的宝，蕴藏着说不尽的故事，深深地镌刻着人类文明的痕迹。岭南的荔枝，折射着大唐王朝的繁华；塞北的乳酪，哺育出马背民族的剽悍；新疆的葡萄，记录了张骞两度出使西域的贡献；吴越的鲈鱼和莼菜，令张翰放弃了仕宦生涯……如果将这些散落在各地的文明瑰宝汇集起来，一定能打造成一条闪耀着中华文明之光的精美项链。我的家乡就有这种“项链级”的宝贝，那就是被誉为“东方神果”的沾化冬枣。

小时候记忆中并没有人提到“冬枣”这名字。只记得有一种枣树，与普通枣树没有区别，生长在房前屋后、篱侧田头，有着虬曲的枝丫，椭圆的叶子，细小的花朵，只有枣子成熟的时候稍有不一样。普通的枣子一过农历七月中旬就开始半红，月底已全部采摘了；这种枣却要晚熟一个多月，结的枣子又甜又脆，吃上一颗，口齿生津，回味无穷。

我至今仍记得当年摘枣子的情形。别的树上的枣子，可以用竹竿打，一竿下去，叽里咕噜从树枝的空隙间滚落下来，像下了一阵冰雹，拣起枣子来，一颗颗完好无损。而收这种枣子却不能那样，它娇贵得要命，只能一颗颗用手摘下来，否则掉在地上一准儿摔破了。其他枣子收下来，可以放在太阳地儿曝晒，晒成干枣存起来蒸年糕或制枣片茶，一直吃到第二年秋天接新枣；而这种枣子却只能鲜食，因为水分太大，再好的储存条件也存不到年底。小时候家里生活比较困难，枣子一下来，就卖给了收枣的小贩贴补家用，树梢上够不到的枣子才存留下来供我们享用。我小时候麻溜得像只小猴子，爬到那棵在枣树近旁生长的榆树上，一手攀住榆树伸长的结实的老枝干，另一只手去够枣树梢头的枣子。摘下一颗，便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那种沁人心脾的甘甜不由得让人打个冷战。枣树下，年幼的弟弟眼巴巴望着我，急得跳着脚让我扔给他，手指头不自觉地伸进嘴巴里，流下馋涎来……

枣子的滋味从此烙印在记忆深处，构成我生命密码的一部分。长大后到异地求学，每逢国庆节放假，别的同学呼朋引伴，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我却一定要回家尝尝枣子，好像机动车要补加燃油，吃过枣子浑身才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毕业时，大多数同学选择留在当地大城市工作，有几位“老铁”也极力撺掇我留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一夜，枣子的味道漫溢而来，我抵不住它的诱惑，忘不了那种渗透到血液中的味道，更忘不了那融化到生命中的乡情和亲情啊！于是我选择回到了家乡，从此融进小城生活的洪流中，过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拔不出脚来了。这些年虽历经波折，辛苦辗转，吃过不少苦头，但每年有枣子可吃，有甜味盈喉，有亲人相伴，心里始终涌动着一股暖流。

到了20世纪90年代，家乡人民把这种不同寻常的枣子开发出来，让它从庭院走向大田，逐渐形成了叫响国内外的冬枣产业，而家乡沾化也在1995年被命名为“中国冬枣之乡”。又经过若干年的发展，我的家乡真正形成了“地方靠枣扬名，农民靠枣吃饭”的局面——小冬枣已成长为沾化百姓致富奔小康的大产业，大地手心儿里的宝变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金疙瘩”。仲秋时节，你到我家乡来看吧，30万亩冬枣成熟，枝头硕果累累，田间万头攒动，路上商贾云集，景区游人如潮，冬枣红了，乡亲们的日子也“火了”。

家乡的冬枣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魅力呢？我曾经困惑过，为寻找答案，也曾刻意比较过冬枣与其他地方枣子的差异：同黄土高原的枣子比，冬枣个头明显是小的；与金丝小枣比，冬枣的储存期明显是短的；和国外的一种柿枣比，冬枣的硬度明显是大的……然而味蕾的记忆不会错，冬枣的酥、脆、甜、爽却无与伦比！我想，冬枣之所以名贵，因为她就是沾化这块大地手心儿里的宝，是走遍天下也难寻的“独一味”，世上只有其一，没有其二。与其说我们追枣，还不如说我们追味，那种味道就如同珠宝产生的“珠光宝气”，是由光和气升华凝结而成的，而光和气正是人类生存永远也无法脱离的两样物质。这种味道的追逐有时是致命的，为了追味，苏东坡曾冒着生命危险吃过河豚，孟浩然直接献身给了槎头鳊，刘伶更是留下鹿车壶酒“死便埋我”的逸事……

细细想来，我们每个人穷尽一生，不都是在有意或无意地追味吗？陶渊明追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逸之味；郁达夫走遍天南海北追逐可赏可玩的秋韵之味；曹雪芹写下《红楼梦》血泪书，也还是为了追逐难分难解的痴情之味；即使每个普通人，譬如我，不也是一直在追逐着难以割舍的“乡情枣味”吗？

又是一年丰收季，冬枣飘红，漫步枣林，满眼里硕果一串串垂下，珠圆玉润的枣子发出诱人的气味，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手攀着榆树枝一手够枣子的少年。这时，心底突然涌起一句诗，不觉轻声吟出来：人生就像一场短暂的逐味之旅，大地手心儿里的宝自带光华，照亮每个人的生命，能够品出其中滋味的，他的人生肯定色彩斑斓，不同凡响……2021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