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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第1页）

被苏武牵挂的常惠，如今已年过四十。尽管鬓间已隐隐闪现丝丝缕缕的白发，但却丝毫没有改变他机灵敏锐的天性。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常惠心中都自有一本账，眼睛一眨巴，就计上心头。

漠北大草原秋末冬初的一个正午时分，阳光格外明媚，天透亮透亮的，干净清澈得让人不由得会想起母亲的怀抱，遥想到生命的天堂景象。

大原野在一派萧瑟的景象里，孕育着下一个勃勃生机的季节。

常惠和一个名叫巴登的匈奴看守走出监狱大门，两个人一边向北边的一片洼地走去，一边还嘻嘻哈哈地相互嬉笑逗乐。

“巴登，咱俩也算是今世有缘啊！这些年来，我总是像你鞭子下的牛羊一样被你看着管着……想当年，我跟着苏正使来到你们这儿时，还是一位怀揣着美好愿望、一心为求和平来的年轻小伙子呢，可这一晃眼，就让大原野的四季给偷走了大好年华呀！现如今，都成半截子老头了，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狱卒巴登深陷进眉骨里的一双大眼睛笑成了两潭水一样，调侃着说，“说明你这个叫常惠的人有福报嘛！漠北大草原虽然有博大的胸怀、宽阔的视野，但也不是谁想来就能随意踏进来一步的。而你常惠，一到这里就不走了，这一待，就是十来个年头。”

哈哈哈，常惠和巴登同时开怀大笑，朗朗的笑声在荒草丛里跳跃翻腾，在苍老的大树枝丫上随风舞动。然而，藏在常惠心底的思虑一直就没间断过，那就是寻找机会同汉朝来的同伴偷偷相见，伺机回到中原。

常惠和巴登说着笑着，各自走着各自的路，想着各人的心事，就来到了匈奴军队屯养牛羊马的基地。

常惠受命在大雪天来临之前将圈牲口的木桩子重新栽好，然后用藤条缠起来，围成一处牧场。

常惠一到场地，立马脱掉衣袍，抡起砍土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常惠一边刨坑，一边用调侃的语气说巴登：“咱俩是老交情了，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不是老在我面前夸自己是草原上的灵鹿嘛，不管风声捂得多严，匈奴内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和耳朵，就是谁放个屁，你都能闻得出来是谁放的，那你怎么不晓得一直被丁灵王卫律封锁了消息的苏正使到底是死是活？活着的话，他人如今又在哪儿呢？”

狱卒巴登一听，哧哧哧地笑了，他用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就势往常惠对面的一根大木桩上一坐，故意眯缝起眼睛，看着常惠就是不说话。

“笑啥？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谁还能为这给你定罪了？”

常惠也装作不经意地说了说，没停下手中的活路。

巴登顺手摘下一根干草茎，叼在嘴里，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说：“你也不拿肩膀上扛的这个圆东西好好想一想，我巴登是谁呀，丁灵王卫律再精怪，他能封住我巴登的信息来路？那我还是巴登吗？给你明说了吧，你们那个叫苏武的人，苏正使，他不但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

巴登顿住了，乜斜着眼看常惠。常惠听了这话，心头不禁一阵惊喜，仿佛有一股春风吹进了心房。但常惠却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味地掏挖着土坑，头也没抬地“哦”了一声，之后漫不经心地问巴登：“还活着？”

巴登更显得得意了，继续说道：“苏武被单于和丁灵王折磨了个半死，之后就被贬到北海，给了一百只公羊，让放牧去了。”

“公羊？全是公家伙？”常惠惊奇地停下了手中的活，盯着巴登，一脸迷茫的样子。

巴登笑了起来，边笑边说：“稀奇了吧？单于想杀了苏正使，可一怕再引起汉朝的大怒，引发汉朝横扫漠北；二是苏正使被扔进冰天雪地的地窖，不给吃的喝的却几天几夜没能冻死饿死，单于感到是草原神灵在保护他；三是苏正使宁死不屈的精神感动了单于。当然了，你们那个苏正使誓死不降匈奴，也让单于非常恼火闹心。斩了吧，还不舍得；不斩吧，又决不投降。后来，单于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让他去北海放牧一百只公羊，还说，什么时间公羊下羔子了才放苏正使回去。”

常惠听得很仔细，却一直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笑着说：“你们大王也真是有点子，想出这么一招来。”

“可是，”巴登似乎没有了防备心理，只一味地投入到“百事通”的得意之中，“单于的弟弟于靬王和苏正使投缘啊，就跟咱俩一样，一见面就好像过去是至交一样，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我们草原人常说，交人交心，于靬王不但给苏正使送了牛羊衣物粮食等物品，还亲自做媒让苏正使娶了妻，还生了个儿子呢。你不知道，我的姨妈就和苏正使的妻子云朵的表哥是一个部族的邻家人。”

常惠听完巴登的话，憋闷的心顿时比今天明朗的草原还要明快。通过巴登的讲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大人温馨的生活景象，常惠心花怒放起来。十几年来，自己东打听，西询问，怎么也没有得到苏大人的一点消息，他有时还想，可能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苏大人了。常惠没料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匈奴兵卒巴登就是信使呢，他暗自懊悔了好一阵子，嫌自己没有早一点从他这儿打探一番。

无论怎样，总算得到了苏大人的好消息，这让常惠万分惊喜。他顿觉浑身上下有股子使不完的劲头，手中的工具举得更高，挖得更有力了。

“你倒是听着没有？”巴登没见常惠回声，感觉自己说了半天的话像扔进了棉花堆里一样没能引起对方的称赞，心有不悦地看着下猛力干活的常惠问了一句。

常惠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身，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连忙对着巴登竖起大拇指，说：“我的朋友不愧是草原上神通广大的人，连这么重大的军事机密都能搞得这么清楚，谁能不服呢！”

巴登听了常惠的夸奖，心里如同灌了蜜一般甜。有人欣赏、被人恭维和羡慕，让巴登一向空洞的心有了满足感。他更加忘形地拧了拧脖子，四下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原野里，除了附近站立着的几棵苍老粗糙的大树，还有他日日相见的大小不一的鸟儿外，就再也见不着任何人的影子了。巴登压低了嗓门，给常惠又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绝好消息。

“我还知道，你们汉朝那边还派使者过来，说是你们的新皇上想接苏正使回去呢。”

“哦。”常惠又故作镇静无心地应了一声，就又抡起砍土干起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