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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第1页）

阳光正处在一天当中正炙热的时候，光芒洒在青绿的草甸上，洒在春花烂漫的原野里，一派朝气蓬勃、生命力旺盛的景象。

鸟儿得到了大好时光的熏染，歌唱的声音婉转悦耳，犹如天籁，使北海这方荒野每一粒沙土都充满了幸福感。

李陵飞驰至苏武的帐篷前，翻身下马，奔跑而上，仿佛和苏武已有几百年没见面似的，迫切的样子让苏武倍觉亲切。

“子卿啊，听到单于准你回归中原的消息，我连饭都来不及吃，恨不能一下子飞过来与你话别，为你祝贺呀！”李陵虽年岁不小了，但英俊之气仍不减当年。他雄鹰一般扑到苏武面前，眼含泪花、激动万分地对苏武说着，旋即又命令身后的随从人员速速将酒宴摆上。

丰盛的酒宴摆设在帐篷外的大石桌上，一股股浓香的酒肉味道迅速在周围弥漫开来。

苏武和李陵就势往石凳上一坐，接着，李陵又招呼云朵和通国过来一起围坐在石桌旁。

吃肉，喝酒，话别。几盏琼浆下肚，李陵觉得自己一直被现实捆绑的心一下子变得清亮起来，他不仅仅在此时看清了过去的自己，也看透了当下的自己。

“子卿啊，十九年的血泪煎熬，你所受的百般折磨，历经的九死一生的大灾难，我少卿比谁都看得清楚。十九载的日出月落，你是怎样一点点熬过来的，上天睁着眼，地下长着心呢！如今，你的铮铮铁骨、正气凛然，你的忠君爱民情怀，你为了两族和睦，消除边关战火，不怕强权，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和勇气山河可鉴！你的声誉和英名已经在匈奴广袤的大地上被传扬，同时，也将在汉地被称颂。你的功德业绩将千秋万代地被传扬下去。你所做的这一切，即便是史书里记载的丰功伟绩，还有那些被历史绘在图画中的不凡人物，也都无法和你相提并论！”

“少卿，少卿。”苏武和李陵一样，都在酒液的作用下脸膛通红。泪眼婆娑中，苏武连声呼喊着老友的名字，说：“你高抬我苏武了！我苏武其实仅仅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你这样说，叫我实在难当啊！”

李陵摇晃着头，斑斑白发在闪亮。

“一点也没夸大，你的功业无论用怎样的语言也无法表达穷尽。”

李陵说着说着，难以抑制自己复杂的心情，两行泪水挂在了通红的脸上。

酒液的醇香甘甜吸引来了一群又一群蝴蝶和蜜蜂，这些生命似乎受到了人的情绪感染，呼朋唤友，不一会儿就聚集起来，在周围绕来掠去。

伴随着蝴蝶蹁跹起舞的倩影以及蜜蜂的歌唱，苏武感慨万端，盯住李陵的脸问道：“少卿，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再回去了吗？”

李陵眯缝着眼，听到苏武的问话，忽然扯动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我李陵无德无能啊！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大汉？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能宽恕我的罪过，让我能够在奇耻大辱中了却心愿，这和当年曹沫在柯邑订盟又有多少差别呢？况且，我一向把这种事视为最可耻的事。汉廷杀戮我全家老少已成为当世的惊天耻辱，我在这样的境况下再回到大汉去，算怎么一档子事呢？如今，我已成为异族之人，且将他乡作故乡吧……”

李陵说着说着，竟然呜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苏武也是两行老泪在脸上流淌。此情此景，云朵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草地上的露水珠儿在太阳一点一点升高的过程中慢慢地缩小，渐渐地将它们无声的命运交给春天。

人非草芥也非朝露，但在现实中飘零的人何尝不是一粒随着命运的升降起伏而四处飘落的种子呢？

李陵是这样，苏武也是这样，所不同的是各人信仰意志的坚持与放弃。

“你我今日一别，将永远地隔绝了！”李陵在微醉的状态下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抽出佩剑，边舞边唱道：走过万里行程兮，

穿过了沙漠；

为君王带兵兮，

奋战匈奴。

归路断绝兮，

刀剑毁坏；

兵士俱死亡兮，

吾声名已败坏。

老母已亡兮，

虽想报恩何处归！

泪水和着李陵的唱腔在脸膛上纵横流淌，心酸的往事在一曲悲叹声中无处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