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小说网

十八（第1页）

时光总是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在红尘踱步，它不问人间的悲欢离合，只是一味走着。

初夏的阳光似乎格外眷恋北海这片广袤无际的原野，金灿灿的光亮照在远处的高山上，山峰就如同披了件金丝外衣一般贵气十足，令衣衫褴褛、手持节杖的苏武不由得心生敬仰。他双眼顿时放光，将手中的节杖握得更牢了。

近处岭坡下的水潭，像神的大眼，粼粼地泛着波光，使人心潮荡漾。

苏武的目光落在山头，山就神圣；落在水面，水就灵气十足。苏武面容已显沧桑，从鬓角处生起的丝丝白发是他日夜思念大汉长安和中原亲人的见证。

花儿草儿，在大好的时光里兀自怒放着生命的美好，它们相互衬托，给这片荒无人烟的旷野，增添着季节的活力与色彩。在这里，大自然中的一切都在安安静静地展现着它们的繁荣与枯萎、生来与逝去的轮回，除了苏武和他放牧的百只羝羊成为大荒原的亲历者外，没有任何人和事来打搅这里一草一木的荣衰之梦。

前面的羊群如白云一样在草地上游动，苏武凝视着晴空下自己的羊儿自由自在地啃食着青嫩的草。它们从不思忖牧羊人的一切遭际，只一味地低头吃着喜欢的食物。一会儿东去了，一会儿西来了；一阵子在南边蹦跶，一阵子去北面漫步。吃饱了、喝足了，相互打闹戏耍成为它们吃饱喝足后最有乐趣的事情。云影从野地里路过，与羊的嬉戏身影合成美不胜收的景观，令人赏心悦目。

身后不远处，是苏武孤零零地居住了一段时间的帐篷。望着前面的羊群，再看看后方的帐篷，一丝苦笑在苏武的脸上涩涩地掠过，这位关中硬汉不自觉地又想起出使匈奴以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件事。

昔日不堪回首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情节，都萦绕在苏武的脑海里，他的双眼一直闪烁着一股坚毅不屈的光。无论是单于且鞮侯多变的性格给他造成的重重灾祸，还是于靬王与自己一路同行，经过数十日的思想交流所结下的真挚友情，抑或是那卖主求荣、贪图富贵而一再搅乱和番众愿，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不义之徒卫律的百般折磨，苏武为之自豪的是自己还能顽强地活在人世，最使他欣慰的是，手中这杆象征着大汉威仪的节杖还完好无损地攥在自己的掌心。

一幅幅的图景，一幕幕的死里逃生，都让身处边野荒芜地域的苏武深感命运弄人。从大汉的大臣，到眼下沦落为野人一般，苏武好像是在红尘里做了一场怪诞无边的梦。

和苏武相依为命的百只羝羊，是单于且鞮侯的突发奇想。苏武要想回到中原必须等到公羊下了羊羔……苏武想着这一切，苦笑在脸上艰涩地漫延开来，他不清楚，这是人在弄人，还是羝羊在弄人。

死神也曾一次次地从苏武的身上踩过，而他却一回回地活了过来。苏武想到了云朵姑娘，想到了救命的野狼，还想到了当自己想要结束性命的关键时刻，梦幻中圣上的尊容……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自己：不能死去，大汉天子的重臣，不可懦弱无能！只有坚韧不拔，才配紧握这杆节杖！

苏武面向东南方的故乡，默默地下了决心：圣上、中原的乡亲们，你们放心，只要我苏武还有一口气，哪怕天翻地覆，我也要活着回去，向皇上复命！

云影迅速从苏武身上掠过，恰似上天的某种感召，让苏武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

芳草萋萋，花与草的气息令人心悦。鸟儿是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阻隔的使者，它们不管人世间是繁华还是已然沦落，也不问国土疆域是怎么回事，飞到哪儿，哪儿就是它们快乐的家园，叽叽喳喳的脆鸣，给这片荒僻之地传递着美好的信息。

苏武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飞鸟，它们似乎对自己没有一点防备意识，在离人仅一步的草丛中蹦来跳去，一边觅食草丛中的小虫和往年的草籽，一边不时地将头抬一抬，望一眼苏武，睁着圆溜溜的红色眼睛，用更加嘹亮的歌喉为他献上一曲，如同表示友好一般，令苏武心生欢喜。

阳光在鸟儿的羽毛上蹦蹦跳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望着这里的一切，久违的欢欣洋溢在苏武的脸膛上，苏武不由自主地嘿嘿笑出了声，继而，变成一阵哈哈哈的大笑。

笑声在花草间跳跃翻滚，引得蝴蝶跟着翩翩起舞；笑声在原野里飞腾、回荡，惊得野兔野鼠从花草丛中仰起脑袋，先是竖起耳朵仔细辨听一番，接着，一跃而起，蹿出老远；那一群群的小鸟，呼的一声，箭一般飞进了水潭边上的林子里。

太阳西移，苏武难得有今天的好心情，他走向树林边上的一块野地，蹲下身子，开始剜挖地上一团一团的野菜。这一丛一丛绿色的菜团是土地无私的奉献，苏武感激泥土，感激野生野长可供人食用的植物。趁着太阳还没落下，不一会儿，他就挖了一大堆。

一团团的荠荠菜、一束束的白蒿，还有一茎茎的野枸杞芽芽，以及长在水边的水芹菜，都成为苏武救命的食粮，这些绿色食物在苏武的眼里就是救命的大神。

苏武一边采挖野菜，一边惬意地哼起了家乡的歌谣。一只小鹿急慌慌从林子里跑出来，歪着脑袋向这边张望，耸着两只耳朵，聆听起来。

苏武这时想到的，是这一堆野菜还有他昨天幸运套到的一只野兔，可以让自己美食几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