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殿杰和长工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长工们对他总是心有余悸。他见长工满脸带笑,人家说他是笑面虎;他到田间转一转表示关心,人家说他是来监工,真是无法调和的东家与长工之间的矛盾。
可惜杨力离开得太早了,如果迟走半年,也能教给他一些管理的窍门和方法,毕竟他没做过庄稼,可以说是个外行。外行领导内行,难免要出差错,甚至闹出笑话来。
可不是吗?秋分节气都过了,小麦应该开始下种了,他还一点儿不知晓。因为地还没有犁好,这样就耽误了小麦最佳的播种时机,待他过问时,老麻推脱责任说:“今年雨水太多才耽误了整地。”外行的殿杰怎知其因?
下年的收成可想而知。
即使下年不减产,有个好收成,也不一定能粒粒归仓。
冬月的一天,党迅碰见了表哥甘庆。两人臭味相投,立即就说起了赌博之事。甘庆说:“你钻在山里不知道,北村有个姓苟的,家中开着赌场,去玩的人很多,我也去过两次。前天,我一下子就赢了几十个大洋,咱俩都去吧。”
党迅说:“我不去。爷爷把钱管得严,不但他不给我,还叮咛朱管家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给党迅钱。’平时零花钱只三块两块地给。我没钱,不去。”
甘庆一笑,说道:“你不上场也行,咱去看看热闹吧。”党迅便答应跟甘庆一起去。
党迅对爷爷撒谎说:“我想老太爷了,回山庄住两天。”殿杰想,在家什么事都不干,又是闲月,就说:“去吧,不见你,我心不烦!”于是党迅就跟着甘庆去了北村。
赌场的主人姓苟名荇,人们都叫他“狗熊”。他原本是一户土财东,住着一砖到顶的四合院,田广钱多,就因嗜赌,家境败落,但恶习不改,竟在家开赌场,摆了两张桌子,一桌打麻将,一桌摇宝盒,凭着收取场子费过日子,有时还设陷阱骗取钱财。
党迅原本只想看热闹,并不准备参赌,但到了这个地方就由不得他了。他看了半天,心一热,手就发痒了,旧病必然复发。他身上只有四个银圆,便向甘庆借了六个银圆,开始上了场合。
第一场他一下子赢了二十八个银圆。他高兴极了,赌兴大发,后来又赢了不少。突然一个人喊道:“小牌没意思,咱来一场五十的。”其他两人都说:“好,咱就来个五十的。”
党迅怎知这是陷阱?他就继续打下去,结果把赢的全输光,还欠了人家一百个银圆。
此时,旁边站着个放账的。他对党迅说:“我借你一百银圆,把欠的钱还了。”他只得写了欠条,按了指印,把所欠的钱还清。
清完钱他要离开,场合主拦住说:“你们党家的钱,听说用骡子往回驮,输这点儿钱算什么?继续打,别让人家看不起你们党家。”党迅不知是计,一时犹豫不决。
放账的接着说:“我再借你一百个银圆,接着打,这才能算个财东家的娃。”
其实党迅也不甘心,还想往回捞,就又借了一百银圆,冒险再战,结果又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人家五十银圆。
这样下来,他累计输了二百五十银圆,不得不用颤抖的手再写了五十银圆的欠条,答应回家取钱。
罪恶的甘庆也输光了身上的钱。他走过来恬不知耻地说:“咱们都不走运,跑来给人家送钱了。想开些,输赢乃赌家常事。你别心疼钱,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财去人安嘛。只要人在,钱可以再挣回来。”他拉着党迅的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赌场。
党迅哪知那几个赌徒已经与主家沆瀣一气,共同算计他一人,最后把骗得的钱几人均分。
党迅回到山庄后,哪有脸把这么多的债告诉家人?他计划向祖父祖母一点儿一点儿地要,等攒够了再去还钱。但什么时候能攒够这么多的钱呀?
债主不停地要,他只好一推再推,一直推到次年收麦时节。
债主有了新主张,他把党迅的借款,连本带利算在一起,按市价折成麦子,用麦子抵债。
这天天气晴好,长工们把刚碾打好的几万斤麦子运到场上晾晒。
太阳偏西时,债主带了一群人,赶着两辆大车,气势汹汹地来到麦场上,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地用口袋装粮,长工们阻挡不住,连忙去城内叫人。
二爷闻声赶来,人家已装好粮,等欠债人前来对账。
二爷问清情况后,债主言道:“我们是来讨债的,你是党迅的什么人?”
“我是家中的主事人。”殿杰回答。
“好,我与你说也行。这是你家公子在赌场上借我的钱,有借据,你看。”
殿杰接过一看,果然是孙子的笔迹,还盖着红红的指印,是去年十一月初三借的。
殿杰几乎气晕了,他不是心疼这笔钱,而是觉得党迅丢了党家的人,辱了祖先。但在字据面前,他无话可说,只能答应还债。
债主说了还债的数量和办法,他说:“二百五十个银圆的债,我也不按高利贷算,更没有按驴打滚算,只要三分利。七个月了,利息才五十二银圆半,本利共三百零二个银圆半,看在大户人家的面子上,零头不要了。若要还钱,拿三百个银圆现金算了;不还钱我就把粮食带走。”
殿杰问:“粮抵债也行,账怎么算?”
债主道:“按粟店的市价,每斗一个银圆半算,共折粮二百斗,就是二十石。我用的全是四斗的口袋,共装了五十口袋。我已装好,你清点。”
殿杰点了数,并用斗量了口袋的大小,都没错,心想:利息也不高,粮价算得也合适。他运走粮,省得我去粮店卖,还粮要比还钱省事。于是,他取来了算盘,重新把账算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把麦子运走了。
殿杰长叹一口气,对长工们说:“唉!我们辛苦了一年,只碾了一百多石粮食,就让人家拿去二十石,等于拿走了两成。本来今年就有些歉收,又让这人一折腾,付过你们的工钱,再加上税收和其他费用,最后只剩下不到四成了。这么看来,比租出去的那些地所收的租金也多不了多少。唉!我经手的头一年就出现这样的情况,不祥之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