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西河
听说西河很耐人看,我就乘返校之机,顺路转一转。
那日,我和女友分别,顺着那条盘延在黄土梁上的小路一味地走着,心中茫然纷乱。走着走着,只见周围是漫无边际的荒坡土岭和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沟壑峡谷,我不敢再走了。这时,有几个小孩疾步轻盈地走过,我忙问话。他们挺热心,带我越过沟、翻过岭,走出了这截最容易出错的道,然后指给我去西河的路。
一条很深很窄的沟横在面前,对面才是小孩指点的小径。我看着这沟底依稀的脚印,心一横,顺着土坡溜了下去,鞋内灌满了土。一条极细极小的浅绿色水流,沿着这狭窄的沟底跳荡而去。我跨过小流细水,攀着陡峭的沟壁,爬上沟沿,踏上了小孩所指的羊肠小路。这时,我才发现手背上有几处渗出了血,浑身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
这条小路好像许久未有人走过,表面是一层消融的冻土,没有新添的脚印。路随坡势,时缓时急、时下时上,时穿过狭沟、时随塬起伏。好几处已被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麦子正拔节抽条,鲜亮鲜亮的,几乎覆盖住小路。我怕走不过去怎么办?又一想,前人走出来的路,后人还要继续走,要不这路就要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我硬着头皮走去,真难料,走过迷茫,走过犹豫,又是一条荒凉的羊肠小道出现在眼前。我想,这路如果再没人走,就会消失,或被遗忘,恐怕这是走出这路的前人所不愿意看到的!我抬起头,望了望那伸向远方的小路,鼓足劲儿大踏步地向尽头走去。虽然中途打过几个寒战,但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我心中无限欣慰。
西河到了,一河清亮清亮的水,淙淙地向远方流着,好像一条飘逸的绿绸带。我的心为之一松,身子倏然没了力气。我领略着这里的景观,回味着刚才一路所遇,心中好似长出了一片肥沃的绿洲。此时,我想起了女友。
我敢肯定,这片绿洲是经历了方才的迷茫、犹豫和寒战之后所获得的“又一村”。正所谓,不经历风雨,岂能见彩虹?
载1989年12月《盗火者》
酸枣儿
我生在乡下,长在塬下平原地带。农村孩子出门较少,我到14岁时还没走出过家乡的县城。山呀,水呀,仅仅是停留在地理课本中的字眼。
参加工作,分到有山、有水、有沟、有崖的地方,起初的好奇还激发了我无数的灵感,迸发出些许火花。可是,时间稍长,我便体会到了山、水、沟、崖的不足和缺陷。到底还是生我养我的平原好!此后,心中便平添了几多烦躁,且时常袭扰心绪。
偶然的机会,儿子认识了酸枣儿这种野果,非要我带他去采摘。假日没事,我便应允了他,正好也散散我郁闷的心情。说实在的,我对酸枣儿从来没仔细打量过,只知道是长在沟畔崖边放羊娃吃闲嘴的果子。
这回,再看见酸枣儿时,我不由得被吸引住了。只见那陡峭的崖壁上、平缓的沟坡头、新耕种过的田地边,都长满了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的酸枣树,一团团、一簇簇,无数的酸枣儿缀满枝头。适逢秋收季节,有的果儿红里透紫,有的艳红艳红,有的绿亮绿亮,勾动人心中的“馋虫”。
我刚伸出手触到树上,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手已缩回到嘴边。细瞧,手背已扎上了几个细刺,有一处已渗出了血。
总算对这酸枣儿有了切身的感受。酸枣树的生命力好强!不管自然条件多么恶劣,它总能在最艰苦的地方生根、开花、结果,默默地生,执着地长,还给阳光大地一个绿莹莹的生命,装扮有限的空间,带给人们点滴的愉悦。它为守护来之不易的收获,敢于不留情面、挺身斗争的品格,也深深地使我产生了共鸣。我不觉对酸枣树产生了敬意!对自己生出了愧疚之情。
好个逗人的小精灵!尝尝果儿,酸得爽口,甜得醇正。我不由得唤来小儿,选了一颗又红又大的果子递过去,急切地问:“好吃不?”“好吃!我还要多摘些带回去,送给妈妈和小朋友们吃……”小儿连珠炮似的回答。
我默默地看着6岁的小儿,再看看郁郁葱葱的酸枣树。心想,儿子还小,我的心思他还没法子体会,等将来哪一天,他一定会懂的。
载1996年4月30日《澄合矿工报》雨后西河桥北望
这是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我实在被这连绵的阴雨压得喘不过气来,便信步来到了西河大桥。
站在桥中央,倚着栏杆面向北方,身后是来来往往或拉人、或拉农产品、或转煤的车辆。桥随着车子的碾轧,一次又一次地震颤着。我突发奇想,如果这座桥在震颤中垮塌,那么我这个凡夫俗子肯定要沾这座大桥的光,让自己的俗名在较大范围内传扬。
这个荒唐的念头刚一闪现,前面的景观就把我的注意力拉向了一个新天地。
极目北望,烟雾笼罩着褐色的土地、土梁和山洼。那一片片山洼,已被农人开垦了出来,修整成梯田状耕种着,农人踏出来的小径夹在果树、麦田间。返青的麦苗已泛出了绿意,一棵棵冷峻、端庄的柏树挺立在梁与洼交错的崖边,给黄土塬缀上了点睛之笔。还有布在洼间或零星或成片的院落中,猪嚎声、鸡鸣声、狗吠声不时荡漾在上百米的高空,再加上一缕缕的炊烟和那齐刷刷白亮亮整齐排列的卫星电视接收天线,这“澄城老哥”和黄土塬相濡以沫的和谐生活情景也就勾勒出一幅生动、至美的山水泼墨图。
细瞅那桥下,更是耐人寻味。两边突起的梁与洼间浓浓的雾气交织,一会儿匍匐在梁上,一会儿游荡在洼间,沟底一条淙淙的细流,唱着春风似的歌蹦跳而来,还有那已经减负的老公路,在山梁和山洼间盘旋出一个个“几”字,偶然间还有几辆三轮车在奔忙。令人惊讶的是,路的走势与黄河的“几”字形走势十分相似。难道这是一个巧合?这条路本是通往县城的主道,它不也曾像母亲河那样滋养着沿途的居民群众吗?
再看这幅写意画,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条自北向南而来,被叫作西河的小河。本来,河是要归海的,无论大小的河,只有尽情地向东方奔去,才不至于绕了道,浪费了岁月,甚至误入歧途。可眼前的西河是不是就不懂得这一点呢?我存着疑惑、犯着嘀咕,真不知能帮自己亲近的西河做点什么。模糊的视线里,河边菜地里一直忙碌的老农人不停晃动的身影更清晰地显现出来。他弯着腰,忘情地锄着田间的野草,捡拾着菜畦的败叶。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得我的疑惑会是问题,也似乎根本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乏味的问题。他大概最在意的是种好菜、卖好价、活好命,靠辛勤劳动,一天接着一天向好日子奔去。至于九九归一,河流总要归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无须担心身边的西河会不归入大海。
在我看着这一切、想着这一切的时候,身后县城方向一位女士骑车飘逸而过,在一瞥的刹那间,我感觉她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在打量我。我一惊,莫非她把我当成了一个欲寻短见的轻生者?毕竟这里曾发生过年轻人为爱殉情的荒唐事。
这样的感觉一闪现,我不由得赶紧回递给她一个舒展的微笑。我想告诉她:美女,别误会,生命对于每个人仅有一次,苦难是滋养人成长的宝贵财富,我会像老农人那样用勤劳珍惜我的每一天。九九总要归一,河流总要归海,那是谁也挡不住的客观规律,我更会去遵循它的。
载2002年5月31日《澄合矿工报》樱花赞歌
我知道日本的时候,就知道了樱花。那时候,学习鲁迅先生的文章《藤野先生》,文章一开始就对上野的樱花有一段描述,说樱花烂漫的季节望上去像绯红的轻云,清朝的留学生也成群结队地去观赏樱花。后来,又听说日本人很爱樱花,把它尊为国花。
自此,我对樱花就有了一种不屑一顾的情绪。可能是因为日本对中国发动过侵略战争渗入的心理阴影,也可能是大清王朝的腐败无能和它的留学生喜爱樱花的缘故,抑或是我没有亲眼看见过樱花。我想象中的樱花是一种阴险的花、丑陋的花,犹如能结出果实、提炼出毒品的罂粟花一般。
今年初,我在西安交大的校园里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樱花。仲春的阳光柔和地照耀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硕大的广场上空悠闲地飞舞着式样各异的风筝,交大校园北门内西侧,一树树粉红色的樱花格外惹眼,一串串缀满花的枝条迎着阳光摇曳着身姿,一朵朵初开的花羞怯得像是看见了心爱的人似的。走到树下,一缕缕的清香扑面而来,沁入人的心田。三五个学生正在指指点点,从兴奋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也被樱花感动了。我是个不识花、不养花、不爱花的人,但此时此刻,却被樱花折服了。樱花太美了!
以后的日子,我就注意起樱花来。出门的时候,遇到有花有草的地方,就不自觉地寻找起樱花来,但看到的总是不多。再后来,我在网络上找到了一个关于花卉的网站,就索性把寻找到的樱花的图片保存在一个文件夹中,闲来无事就打开观赏。樱花真的是太美了!你看,有的是粉红色,七八朵聚在一起,与含苞待放的花蕾簇拥着,在淡淡的绿叶衬托下,溢出的娇艳和纯稚很是醉人;有的莹白如雪,枝条像是落满了雪花,显出了树的轮廓,满树洁白静雅;有的粉中透白,二三十朵花聚为一堆,形成了花团,让人觉得浓郁但不纷繁,茂盛但不浓艳;有的一簇一簇地点缀在绿叶丛中,像是绿幕中探头探脑的精灵,月色中仿佛可以感觉到春月的静寂和清凉。樱花一树接着一树,小径两边的樱花交织在其上方,置身其中恍若进入了花的海洋。我被樱花陶醉了!我不觉得樱花是日本的花了,我不觉得樱花像罂粟花了,我更不觉得应该再去仇视樱花了!
原来对樱花从陌生到认识归结于日本,对樱花从反感到仇视也是归结于日本。但看到了樱花、认识了樱花之后,我便不由自主地爱上了樱花!
这才是我的真切感受啊!固然,日本的樱花是最有名的,日本也把樱花尊为国花,但难道能因为日本曾经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而去仇视樱花吗?
日本军国主义者可能也喜爱他们的樱花,但能因此而扼杀我们对樱花的喜爱之情吗?那样的话,我们的视野不是太狭隘了吗?当然,清代的留学生也喜爱樱花,但这也不能成为我们不能喜爱樱花的缘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与樱花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