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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树林约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辆驴车，挥着鞭子与驴对峙的人正是老雷。自从惹上了孙寡妇这档倒霉事后，老雷便去了县里父母的鱼店帮忙。他本来就烦村里那群老光棍老娘们闲着没事扯淡，他们竟还把屎盆子扣在了他的身上，要不是孙寡妇一柔弱女子楚楚可怜，他怕是能把整个益丰村掀个底儿掉都不稀罕。但这天，鱼店又接到了村长老程的电话，预订了一车海产品给乡政府干部送礼，送货的活儿自然落到了老雷身上。

他本不想搭理这桩子事，可父母好说歹说，许了他五百块的赏钱，算是诱惑成功。

老雷不会跟钱过不去，两眼一闭毛驴鞭子一甩，豁出去了，他想着只要在乡政府下班前把海产品送到，赏钱就自然到手了，没料想半路上一个轮胎爆掉，走了几里地才找到修胎的地方。折腾大半天总算把东西拉了回来，整个人也累完了，他气得狠命地踢了几脚驴屁股，弄得满脸挂霜的驴小弟委屈地大吼了几声。做驴也凄惨，被人踢还得照旧给人干活，驴小弟也只能认怂，但经过这片小树林的时候，驴小弟突然又不听使唤了，一声接着一声大叫，老雷赶了几次无果后，气得直接抡了它几鞭子，等它消停了，老雷又听到了救命声。

此时的夜，小风浮云隐月，加上小树林里传出了这样的声音，着实让人毛骨悚然。老雷抖了抖身上的冰霜，壮着胆子任驴慢悠悠地前行，他心里也打着鼓，因早前总听村里的老人家们讲聊斋讲小狐仙的故事，他更是觉得这小树林里传出的就是小狐仙的声音，那一声声孱弱凄惨的救命声叫得他心慌。他打了个寒战，用力地甩了两鞭子拼命地赶着驴往前走，驴小弟被鞭子甩得发了脾气，前脚一扬发出一声嘶吼，差点把老雷掀下了车。老雷气急败坏地下车去踢它的屁股，却紧张得尿急，只得捡了两块砖头垫在车轮底下，凑到近前的大树根儿处解手。

拨去浮云的下弦月悬在半空，微光使整个树林看起来阴森可怕，老雷用力地挺了挺身，尿液还是悬在半程不肯出来，他抖了抖，便又听见瘆人的叫声，索性收回了家伙，不打算方便了，要真是大半夜闹了什么鬼，缠上身可就不好玩了。在往回走的途中，他听到了一声男人的号叫，像是被地雷炸到了的反应，这点他有经验，接着，又是女人一声接不上一声的呼救。

红叶在圆脸胡子靠近她的时候，用尽力气咬住了他的耳朵，无论他怎么挣扎，她都不肯放开，圆脸胡子那半个血肉模糊的耳朵就生生地被她咬了下来。她满脸鬼魅，他满脸狰狞。疼过了劲儿，圆脸胡子找了根胳膊粗的树干向红叶披头砍去，就在这个时候，老雷不知道怎么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哥，你这是遇到鬼了？”老雷试探地问。“少管闲事，给我滚远点。”

没想到还有人应了他的话。老雷仗着胆子觉得有趣，又向前凑了几步，看到了圆脸胡子和树跟前的女人，他又硬着头皮搭了腔：“怎么着，要不要帮忙？”“大哥，救命。”红叶拼命地吐出了半只耳朵，呛得她连声咳嗽。

老雷一听，呀，这小狐仙向他求救了，莫不是这大块头是个魔啥的？

他心里一紧，打算打道回府，向前走了十来米，又听见小狐仙大声地哀嚎，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管这等闲事，没想到圆脸胡子直接暴跳如雷地向他扑了过来，咆哮着，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圆脸胡子的头上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在了圆脸胡子的左耳上，疼得他又大声号叫起来。老雷再看自己的手时，鲜血淋漓，他动了动手指，没什么异样，心里气呼呼地埋怨了自己两句，干什么不好，惹这等闲事，还是走为上策。他这一次下了决心，头也不回地向小树林外走去，这魔与仙之间的恩怨关他屁事，他可不掺和了。

然而圆脸胡子像是鬼魅一样缠上他了，没等他走出林子，他又猛扑过来，直接将老雷扑倒，嘴里呜里哇啦地说着根本就听不出个所以然的话，他的手向老雷的脚上摸去，可他哪里是老雷的对手，老雷在部队里的摸爬滚打绝不是打诳的，别说一个圆脸胡子，就是两百公斤的铁杠他都举起来过。没几招式圆脸胡子就被打得爬不起身来，老雷指着他让他离开，他起初还试着向红叶的方向移动，但老雷的手指和眼睛一直跟随着他的方向，他索性自认倒霉摸了棉袍拎了皮带骂骂咧咧地跑了。

老雷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清醒过来，他做了个深呼吸，一口冷气直灌进他的身体里，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心里直骂着这个大块头没礼貌。

他这次真的准备离开，等他平稳过气来，又仔细地捋了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最后他还是没较劲过自己的好奇心，打算看一眼自己救过的狐仙长啥样再走，起码他和二峰、小东子说起来也算是打过魔见过狐仙的人。他走近绑着红叶的大树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看还好，看过之后，他直接被满脸血迹的红叶吓得“妈呀”一声，差点跌了个倒仰。树桩下，红叶已经连冻带吓奄奄一息，她的头发乱成一团，额头的伤口处正滴滴渗出血来，最恐怖的是她的嘴，由于咬掉了圆脸胡子的半只耳朵，那鲜血几乎已经凝固在了周围，看起来真像是吃人的妖精。老雷心想，就算是狐仙，也不至于害他这个救命的恩人，他不打算看了，用雪搓了搓手上的血，转身就走。

“大哥，”红叶轻轻地唤道，“谢谢你。”

虽然红叶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夜里，老雷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他没有一刻停留，继续向前走。

红叶继续更大一点儿声地说：“好心人，你能把我送到益丰村吗？”

听到益丰村，老雷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转头问：“你是益丰村的？”

红叶气若游丝：“是，我遇到坏人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老雷思索了一秒，然后转回身又向红叶走去。他解开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又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的手已经冻得红肿，基本上动弹不得，她试图将已经被撕扯烂的红袄穿上，却根本达不到这样的目的。老雷索性帮了她的忙，直接将红袄给她穿上，然后又捡了可以扣起来的盘扣扣紧。红叶缓缓地抬头看向老雷，月光下他的脸非常柔和，当老雷与她四目相望时，她竟然惊叫了起来，然后一把揽过老雷紧紧地抱住了，之后就是放肆地失声痛哭。“我是红叶，我是红叶，我是红叶……”她控制不住地喊，一遍又一遍地喊，“我是红叶……”

老雷认出了红叶，他看着她愣得没了知觉，红叶的声音像一缕烟一样飘进他的脑袋，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刚才的一幕在他脑海里旋转，他攥紧了拳头，浑身的鸡皮疙瘩马上就要爆开了，愤怒的火焰已经喷出了体内：“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他！啊！”他发出一声声的嘶吼，他的心瞬间像刀子剜过了一样，恨不能此时将那个大块头碎尸沉河。他望着红叶几乎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脸和已经被撕得凌乱的袄裤心痛得掉下泪来，他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抱着，一遍遍叫着红叶的名字不想再放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把她抱回了驴车，在她耳边许诺：“有我在，别怕。”

红叶瘫在了老雷的怀里，她已经感受不到温度，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已经冻成了冰，老雷的那丝温暖成了这个夜里她唯一的稻草，那种温度让她知道，她还活着，她一辈子都记得。“我还是清白的，你相信吗？”红叶从老雷的靴子口处拿下一块冻得血肉模糊的东西，“这是那个人的耳朵。”

老雷这才知道，那个大块头为什么要一直跟他过不去，原来红叶从嘴里吐出的那半块耳朵直接吐到了他的靴子口上。红叶拿着那半块肉像是在向老雷炫耀着什么，在这之后，背后又是一阵子发凉，她一阵痉挛，手里的半只耳朵也跟着飞了出去，驴小弟被打了个正着，正想嘶吼抗议的时候，嗅到了血腥，一口吞了下去。“我信。”老雷把能脱下来的衣服全给红叶包裹上了，他紧紧地抱着她，然后一字一顿地讲给她听，“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拿下那个狗日的人头给你。”

怕是这样的惨状吓坏了父母，按照红叶的要求，老雷并没有连夜把她送回益丰村。两个人在老雷乡里一个兄弟家落了脚，老雷抱着红叶进的屋，面对着兄弟的询问他只皱着眉头训骂了两声，兄弟便不敢再多问。他用热毛巾帮她清理好了伤口，她没感到一丝疼痛，她向老雷和盘托出了所发生的一切，请求他保守这个秘密。“若是这事闹得大了，我就真的没法活了。”“秘密可以保，但是害你的人不能饶，一个都不能饶。”老雷发了毒誓，“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人敢拿这件事为难你，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这一夜，她昏睡过去，他整夜未眠。

会亲家成了红、郑两家人最后一次约见。红湖、林芝和郑恺爸妈大眼瞪小眼地在饭店里等了整整一个晚上，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饭菜也热了又热，还是没有等到那两个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