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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程小丽醒了过来，目光从输液瓶滴落的液体滑到周边的一干人身上，她终于一点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瞬时烦躁突起，小树林里的几个人如一个个黑团一样向她压来，她马上紧闭上了眼睛，大喊一声：“不要过来！”这突发的举动吓坏了所有人，郑恺更是本能地钉在了原地，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程小丽便扯掉了手上的滴管跳下床，然后她迅捷地拿起了床边的水果刀指向众人：“再过来，我就自杀！”

郑恺眼睛猩红地看着那把水果刀，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医院陪床的这些天里，他几乎每一天都在盼着程小丽醒来，他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感受她虚弱的呼吸，眼前的这个姑娘是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啊，她何以受到如此的伤害呢？她曾经慷慨地施助挽救回母亲的命，她帮助自己走上领导岗位，她雀跃地憧憬着他们的未来，而这一切，她有什么错？脑海这几天转动的都是她的好处，他感到心疼和怜惜，他不要她再出任何事，余生，是他欠她的。“郑恺，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你自由了。”

程小丽说出这几个字，泪如崩堤般涌了出来，她的骄傲被击得粉碎，她最后的防线已经瓦解。她慢慢地向窗边移去，眼看着就要爬上窗台，然后跨出去，所有人都呆住了，手足无措。程小丽妈大哭：“小丽啊，妈知道你委屈，你别再揪妈的心了。小丽，坏人已经抓到了，法律不会放过他们的。你别干傻事好不好，把刀子给妈，听话。”

郑恺猝不及防地冲向了她，没等程小丽过多地反抗直接抱住了她，刀在混乱中划向了他的手臂，血马上就喷涌出来了。郑恺并没理会这些，只是死命地抱着她，任她挣扎，他眼睛里也闪出了泪水，几乎是用最轻最柔软的话语对着她说：“小丽，你别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怎么会走，我怎么能走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相信我，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好吗？”“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程小丽崩溃，整个身子像一摊泥一样瘫在了郑恺的怀里，“我要他们死，都枪毙！”

郑恺妈自从那夜得知了程小丽的事后便一直咳喘不停，身体虚弱到在屋子中间走上十来分钟就会脸色苍白、虚汗不止，这几天突然咳出血来，郑恺爸见状劝她回医院调养，却被她阻止了。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她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在回想自己的一生，从那个随父母投奔到益丰村的小女孩开始。这两天夜里，她经常会梦到郑恺的大姨，她还是当初的那副模样，她向她诉说着这些年的境遇，她觉得姐姐过得很幸福，而自己一直病病殃殃，拖累了儿子也拖累了这个家，她不该让丈夫和儿子为她承担这么多。像是祥林嫂一样，她每天早上起床都要跟郑恺爸重复一遍这样的话，她嘱咐他，在她走了之后再找个老伴，一个男人身边得有个人伺候。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做着棉裤棉袄，给郑恺爸做，也给郑恺做，上面的布条上写着字，这条是一九九一年冬的，那件是一九九二年春的。郑恺爸开始还劝说几句，后来也索性由她去了。

正如张书尧所断，二峰和小东子在拘留所里挺了几天后，如实招认出了同伙老雷。当警车呼啸到益丰村的时候，老雷和红叶正在红家大院里和红湖、林芝吃着晚饭，他给红叶夹了几口院子大棚里新摘的绿叶菜，看着她蘸着酱吃进嘴里，他幸福地用手抹了抹她黏在嘴上的酱汁。警笛隐约传来，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从犯事后他便听不得这怪异的动静，而如今，这一天还是来了。两个警察当着红家所有人的面给他戴上了手铐，他没有反抗，冷静的表情下是太多的无奈。被带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红叶，嘴形告诉她，一杯杏浮，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失语。

在老雷被带走的当天，张书尧和红霞就开着车来说明情况。他在红叶和老雷求助的第二天就专程去了趟省里，老师得知这事的真凶是他的亲属当即下了逐客令，严打时期，别说一个轮奸的大案，就是小偷小摸也要从严法办。红霞这次亲自来红家还有一个打算，她要马上带着红叶回县医院打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可以接受老雷为了红叶杀人放火，却唯独接受不了这个，在她的口中他畜牲不如，红叶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要好好为了自己考虑。发生了这样的事，林芝反倒没了主意，她觉得红霞说得对，就催促着红叶快去做个了断。红叶早预料到了这样的后果，但没想到全家一致举兵围剿赶尽杀绝，她义正词严地对着全家人说：“谁以后再提杀了这个孩子，那就先杀了我。”

她不能对老雷食言，这个孩子是他们之间唯一维系的血脉了，即便与全天下为敌，受全天下人唾弃，她也要坚持下去。

很快，随着老雷的落网，县里轮奸女青年的大案告破，三个嫌疑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这让程家人多少感到欣慰，但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那坨屎的事由，街头巷尾足足谈论了数月。程小丽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鬼使神差地送去了那么一盒东西，报复红家的路有千万条，她却选了一条令自己万劫不复的死路。罪犯服法了，但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却无法挽回，她甚至在郑恺看她的眼神里读到了怜悯，这是她最不愿收获的同情。

程伟从省里回来特地去了趟拘留所，通过关系见到了老雷。这是老雷收审后第一次与外人会面，他被剃了平头，手铐脚镣齐全，程伟也没废话，一记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直接泄掉了他在医院里窝着的一肚子气，老雷竟没哼一声，他擦着鼻子上的血，苦笑着告诉程伟：“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风的代价！”

程伟一脸茫然，他从拘留所回来的路上做了个决定，直接去了鱼店，鱼店的门锁着，他又径直去了红叶家。自从老雷被抓走以后，红叶便不肯出门，她拉严实了窗帘，将门反锁着，拒绝见任何人，她几乎每天都做着各种可能的梦，她心存侥幸，觉得这个案子罪行分摊下来，没个三五年老雷就回来了。短短不到半个月，几缕白发便染上了头顶，程伟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才十八岁的年纪，眼角就陡生了几道细纹。程伟没有平时那般客气，直接交代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老雷这回要是被判进去，鱼店欠渔业合作社的款可是要马上收回来的，否则我会把鱼店抵价收回。”

红叶直感叹世态炎凉。想当初，他与老雷称兄道弟，如今老雷的判刑结果还没下来，他就要釜底抽薪了。红叶乞求着他看在老雷的面上给些宽限，程伟破口大骂：“再提那个狗屎，一天的时间都不会给。”

红叶没了主意，林芝却推门闯了进来。这些天她几乎每天的这时候都来看望红叶，她担心女儿的安危，见程伟这么咄咄逼人，当即大骂程伟不是个东西，又扯出了李四媳妇儿和李全，还有当年那些破事。程伟说不过胡搅蛮缠的林芝，只狠狠地撂下了几句话：“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还，你林芝当初从李秀手里抢走了红湖，现在就让你姑娘守活寡。”

林芝拿着大扫帚把程伟打得跑出了房门。从红叶处回家后，她第一次在红湖面前抹了眼泪，她说红叶能有如此境遇她也难辞其咎。

让红叶感怀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天她去娘家的路上遇见了要去县里的郑恺妈和郑恺爸，她以为他们会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羞辱她一番，未料到，郑恺妈快步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就哭了起来：“红叶，婶儿就想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婶儿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要是让你和小恺把婚结了，现在哪儿还会有这么多烂事啊，是婶儿老糊涂了。我这个病挨不了几天了，郑恺的事我也管不得了，红叶，婶儿想求你件事，以后能别再记恨他们俩了吧？”看着眼前的这个母亲，红叶的眼睛湿润了，她非但没有记恨她和老雷，还在乞求她的原谅。在她看来，这些恩恩怨怨，该是谁要乞求谁的原谅呢。郑恺妈希望红叶以后在她不在的时候多照应些郑恺爸，要是有可能就帮他张罗个新老伴，他一个男人身边没个女人不行。她拉着她，像是要把一辈子的事都交代了。红叶郑重地向郑恺妈做了保证，郑恺妈破涕为笑，跟红叶做了最后的告别。

老雷、二峰和小东子羁押在看守所里等着最后的宣判。面对老雷，二峰始终不能原谅自己，他只要想起那样的场面，就拼命地用头撞墙，大声喊叫着对不住哥儿们：“要不是实在挺不住了，我们也绝不会把你招出来的！”

老雷呼了口长气向天花板看了几眼，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怪到他们俩的头上呢：“咱仨干的事，我老雷不能让你俩担着。要不是我放不下红叶母子，我早就自己进来了。”

国家自严打以来，对于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案件一律从严从重。老雷、二峰、小东子心知肚明，却也存着一分侥幸。

在开庭前，通过张书尧的帮忙红叶见到了老雷，几日不见，他消瘦了好多，眼里没了光，浑身上下像是变了个人。红叶看着他只想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跟着落泪，过了片刻，他又说：“你要好好的，如果在我出来之前你嫁人了，我会祝福的，如果我出来时你还没嫁人，我会用剩下来的生命好好爱你。”两个人相视无语，彼此心中都有牵挂。

法院开庭这天来了不少的人，这起县委副书记女儿被轮奸的案子在小县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根据情节的严重性，主犯从犯均加重刑罚，二峰被判了十八年零六个月，小东子和老雷都被判处十七年。按照程家的诉讼要求，每个人赔偿受害人程小丽精神损失费一万五千元。宣判结果一出来，红叶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欲哭无泪，十七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七年？直到几个人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才站起了身，她看着他，眼泪决堤而下，老雷强行站住了，冲着她笑了笑，只几秒钟，便似万语千言。

程小丽等在法院的出口，她等着红叶出来，程家与红家的这笔账是该清算一下了，虽然郑恺担心着两个人的对垒，但此事已了，也该由她们当面画上句号，世仇让人扭曲到无以遁形。这是红叶离开宣传办后第一次与程小丽正式交谈，两个人选择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相互对望着无言，这样的对话内心底该是有很多过往的交织吧。程小丽蔑视地看了红叶一眼，嘴里发出声嗤笑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倒是小看了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红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小丽。“都是明白人就别装糊涂。我承认，这次是我栽了。没想到你柔柔弱弱的，竟会动用这样借刀杀人的大招，真是豁得出去。”程小丽哼笑着，“你倒是很有本事让全天下的男人为你赴汤蹈火，只是可惜了，这几头烂蒜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是怀疑我嫁给老雷是假，报复你是真？”红叶吃惊起来，“不当作家真瞎了你的才华。你以为是谁都会赔上自己的青春年华去理什么世仇？

程小丽，我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针对我的目的，我是有很多机会反抗和揭发你的，但当我知道因为那件事程家丢了儿子，你失去了亲哥哥，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我觉得你也是可怜的，所以处处忍让着你，可没想到你得寸进尺，不依不饶。你可知道就因为你我，赔上了多少人的时间和精力，甚至还有人搭上了性命！你用不着否认我爷的死与你有关，一命抵一命，红家与程家谁也不再欠谁的了。程小丽，无论以前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与你说，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们就明刀明枪着来。老雷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但是这件事我事先并不知情，那天你送了那盒蛋糕去鱼店的时候，我正在县里医院做体检。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老雷他们几个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从今往后，我祝你和郑恺幸福。”“应有的惩罚？老雷不死，这事就永远没完。”

程伟从北京回来给李家带来了好消息，北京的医院从美国引进了高微波全套敏感刺激系统设备，对李全的病非常有帮助，虽然过程漫长，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想去试试。他和李四夫妇商量过后准备近两日就给李全转院，李四夫妇没有大主意，他们知道，越早接受治疗对于儿子的病情就越有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程伟得知老雷的案子已结，他的敛财计划也就开始了。他先是去了老雷的鱼店，见红叶在，便开门见山，从包里拿出了一纸合同直接拍到了她的面前：“当初我和老雷签入社协议的时候，本以为他能把这鱼店干得红红火火的，那样咱们大家都有利益赚。现在他被判了十七八年，我跟着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