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说:“程大哥,你放心,这鱼店我会撑下去的,当初老雷跟你签的合同照样生效。”
程伟摇了摇头:“法院判你们赔给程小丽精神损失费一万五,还有什么钱能继续经营这个鱼店呢?如果一周内你能把上半年剩下的两万块鱼款给我还上,我就同意继续跟你合作。”
红叶知道程伟这是落井下石,合同上明明写着年末结款,但出了这档子事,多说无用,她硬是接了招。一周内还上两万块钱她需要再次向母亲开口,她有些后悔提早把钱还给了林芝,果不其然,再从林芝手里借钱出来基本没有可能。林芝甚至让她关了鱼店去县里工作,她和红霞打了招呼,找个红叶力所能及的工作不难,红霞也帮着问了开饭店的朋友,同意接收她去做服务员,但这不是红叶的打算,她要把这个鱼店留下来,她要经营下去,这是她和老雷之间唯一可以撑下去的活路了。红叶在林芝面前跪下了,她乞求着母亲:“妈,就借我最后一次,我很快就会还你的,没这个鱼店不行。”
林芝气得指着她骂:“程伟收那个鱼店那是借个引子,就算这次收不回鱼店,他下次也得想别的办法。他这人我太了解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你斗不过他。”
红叶在林芝这边没借来钱,只能自想办法,她甚至想到了向老雷父母去借些钱来渡过这个难关。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二老已经离婚,她与老雷又没有一纸婚约,有什么理由去开这个口呢。她越想越泄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满屋子孤零的灯光令她想起了结婚时的愉悦,悲从中来,梳妆镜前满目疮痍的自己再也无法硬撑着坚强。她拿起水杯便朝镜子砸去,一声破碎划醒她的惊悸,眼前的,是老雷送她的一杯杏浮。破碎的不是水杯,她只拈起了几片残破的回忆,更撕心裂肺的回忆,还将持续十七年!
郑恺妈在睡梦中仙逝了。
郑恺和程小丽一起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郑恺爸坐在她的身旁,用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手,他已经把郑恺妈准备好的一套驼色风衣给穿上了,头发也梳得整齐。郑恺跪在母亲身边号啕大哭,他以为他换来的母亲的生命可以更长久些,至少可以含饴弄孙,可以再过些幸福的日子,而今,一切都结束了。
郑恺爸没有落一滴眼泪,等郑恺哭够了便安慰着儿子说:“你也尽力了,你妈她知足。咱们现在要把你妈好好地送走,让她到那边快快乐乐的。”
郑恺问:“我妈她临走前交代过啥没有?”
郑恺爸说:“你妈这一辈子也没啥指望,她就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生个大胖小子。别再记恨过去的恩恩怨怨了。”
林芝来找红叶的时候,红叶正在收拾着家里凌乱的现场。这几天,她将结婚时购买的彩电、冰箱等家电托县里一个认识的朋友二手价处理掉了,才买没多久,她还没来得及用上手,自己也觉得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林芝斥责女儿不可理喻,拉扯了一阵才说到了正题。她警告红叶不要去郑恺妈的葬礼上吊唁,她现在的这种身份去那种场合显然是不恰当的,被程家人撞见,出了什么闪失,说了什么不招听的话,也让红家人跟着没有颜面。最主要的是,她担心红叶肚子里的孩子,虽说她极力反对她保下来,但那毕竟也是一条生命。红叶突然有一阵子的恍神儿,想起那天村街上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的嘱托,眼泪就跟着落了下来。不管以前如何,那都是个令人心疼的人,她不顾林芝的反对,还是决定去送老人家一程。
郑恺妈的遗体已经停置在正屋的中间,灵床前设了供桌,供上一满碗不甚熟的小米干饭,这在民间俗称“倒头饭”。郑恺和程小丽披麻戴孝跪在旁边拈香、焚纸。红叶和林芝一脚前一脚后地来到了郑恺家,院子里唢呐已经吹上,红叶的眼泪便大颗掉落下来。两个人来到了灵堂,郑恺妈一幅黑白大照片也洗好裱好拿过来了。看到郑恺和程小丽跪在灵前,林芝扯了扯红叶的衣袖示意她小心着点,红叶看着程小丽的眼睛又瞟到了旁边的郑恺身上,郑恺也看着她,看着她这段时间身心疲惫消瘦的脸,他竟感到了心疼,若是在从前,他会把她揽入怀里宠溺着,而现在,他只能挤出来些笑意。红叶向他点了点头,表达了一种慰问,跪在一旁的程小丽也接收到了这个信息,气急败坏地起身想要去警告对方,却早一步被郑恺拉着坐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警告她说:“程小丽,你要是想让我妈走得安生,就给我消停点。”
程小丽一脸的不悦:“她们来干什么?是来看笑话的吗?”
郑恺轻笑了一声:“不是谁想问题都像你一样的。”
郑恺爸忙上前来招呼人,他看着红叶哭红的眼睛,自己的眼圈儿也发了红,不住地拍着红叶的手背点着头。
红叶哭着说:“上次见婶儿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林芝忙跟着说:“老嫂子这辈子不容易,这是享福去了。老哥,你得往长了想。”
郑恺爸点头:“是这么个话。”
红叶和林芝向郑恺妈的遗体鞠了三躬然后离开。她难过的不是程小丽对她的态度,而是她和郑恺曾经那么努力想要保住的,这么快地消逝了。
红叶和林芝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程伟,他正拉了一车的扎彩往郑家赶。自从上次到红叶家催要过鱼款后,他又去了趟北京,医生告诉他,如果条件允许最好是把人送到美国去,可以让那边专家看看,毕竟我们的先进仪器都是进口他们的。这样的说法又给程伟打了一针强心剂,从北京回来后,他就开始积极筹款,私底下和人把养鱼池和鱼店谈好了价钱一起抵了出去。这会儿,他遇上红叶主动和他谈还款,心里便好生兴奋,当即答应她后天一手钱一手合同签好了事。
郑恺因为有了程小丽这门亲戚,丧事大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齐聚在益丰这个小村庄里,大小不同的车全部堵在村道上,从村东头一直延到了西头,小孩子们不谙世故,穿梭在车中间玩得不亦乐乎。出殡那天,几大车花圈伴着一口楠木棺材浩浩荡荡两里路。棺材正面材头上画的是碑厅鹤鹿,琉璃瓦大厅上空展翅腾飞着两只雪白的仙鹤,大厅两旁是苍簇盛旺的青松、柏树,大厅前面是芬芳百艳的青青草地,草地的中间是通往大厅的石阶路径,显得十分清洁幽雅,材头正顶上写着“安乐宫”三个大字,将材头图与棺材本身紧紧相扣。
林芝在自家屋子里看到这排场,只感慨郑恺妈活着没享着什么福,死了倒风光得很,她和红湖说:“要是县委书记也来给我送葬,少活两年也愿意啊。”红湖可不同意她的言论,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只要活着就什么事情都难不倒。
答应给程伟的两万块钱可把红叶给难倒了。她的家电旧物只换到了七八千块,房子跟村里老王谈好了五千块钱,还有七八千的缺口想破了脑袋也变不出来,她只好再一次向林芝开口。林芝这一次没有完全封口,想红叶结婚的时候,她就给女儿留了笔钱以备不时之需,她直言只要是跟程伟签了合同,就会拿出钱来支援女儿,她就是对程伟不放心,人的品质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完全洗白的。
红叶的房子卖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娘家。她打算等过两天把鱼店收拾好,在里间搭张床,自己就和宝宝一起迁居过去。她不想给娘家人带来麻烦,更想躲开那些整天寻事的八卦婆子。想想这样的未来,她感觉浑身一阵轻松,像是卸去了一副重重的枷锁。合同很顺利地签了,红叶拿到了收据心也安了,她再次望着这间鱼店的时候,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这一年的光景,她体味了背叛、阴谋、陷害,男友的倒戈,丈夫的罪过,闺密的误解,仇人的处心积虑。她无数次在梦中哭醒,叩问上天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公?答案不容选择!世间该由你走的路必须自己走下去,只要人还活着,再苦涩的生活也终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