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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次去探监老雷到明天就整三个月了，红叶看到了挂历上她特别画上的红色圈圈。她又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着各种给老雷带的东西，吃的、用的、给管教打点的，这次她没有抱着一晃儿，她怕老雷调去劳动建设还没有回来。她背着一个大大包裹走过了村街，刘家媳妇正倚在自家的板门前嗑着瓜子注视着她。自从上次她打了李四媳妇儿之后，红叶对她就分外地厌恶，此刻见她佯装着一脸的笑意便又多了几分恶心。

红叶故意不想和她搭话，转向另一边走去，未料刘家媳妇见状忙跑了几小步上来追问：“红叶红叶，这是要去哪儿啊？”“去城里。”“去看老雷吧？不是婶子说话不好听，你还守着他干啥呀，犯这种罪的人就是天理不容挨千刀下地狱的，你要是我闺女我非得让你改嫁不行。”

“婶儿，”红叶没好脸地看了她一眼，半硬不硬说着，“上次给我爷奶立碑的时候，蔡娘说你儿媳妇一直生不出孩子，说没准是老辈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得找人好好给看看。”“别听那个蔡娘胡说八道，阴不阴阳不阳的，就盼着东家长李家短，她好赚钱。”

“说得对啊，咱们村的老婆子小媳妇好像都有这个病。”

红叶说完头也不回地急忙离开，她怕自己有一天也得上这个病，成为自己极度厌恶之人。不过刘家媳妇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像是被围在一个城里，逃不出去，每个城里的人都可以过来指点，她无力回击。这才一年的光景，她便感到了无力、无助，有些撑不下去了，接下来的十六年，她又有怎样的勇气去度过呢？

老雷由于腿骨骨折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他痛恨麦老大一伙人的凶狠让他错失了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回到监狱后，他每天都缠着木成林询问儿子的模样，在想念中度过漫长的岁月。

二峰问他：“老雷，你说晃儿来了能认得我这个干爹吗？”

他说：“他老子的哥儿们，他不认我打他屁股。”

小东子也笑：“这个月也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带晃儿来，我一想到他要来我就紧张。”

老雷哈哈大笑：“见个小孩子，你紧张个啥，晃儿又不是管教。”

几个人说起这个刚出世不久的小东西，异常地兴奋。红叶辗转到了Ｘ监狱，她这次见到了老雷。老雷的腿还没有好利索，但他还是激动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拉得一个褶都没有，他从床下翻出了一艘自己用牙签给晃儿做的大船，想着晃儿见到大船时的表情，他的心就被瞬间融化了。

红叶又一次看到了老雷，她感到惊喜，他瘦了，脸上笑的时候，眼角堆出来好多的皱纹。他捧着那艘牙签大船向她一步步走来，他看见红叶梳着麻花辫就那样站在那，宛如初见时那般青涩，那夕阳摇曳着的青春，那倔强的灵魂。他没有看到晃儿，表情上只有一丝失望闪过，随后又由欣喜替代，他缓缓地坐在了红叶的对面，隔着玻璃窗的眼神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你还好吗？”红叶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里马上又涌现出了泪花。“都很好，别担心。”老雷点了点头。“我上次抱晃儿来，说是你调去劳动建设了。去了哪儿？很远吗？”

老雷笑着摇了摇头并不作答，只是问了些晃儿的情况，没见到儿子他此刻多少有些失望。他不是埋怨红叶，只是这颗做父亲的心让他有了这份从未有过的涌动。他又问了红叶，晃儿会叫爸爸了吗？红叶直笑，多大的孩子，他还不会说话呢。然后他又像是不放心似的嘱咐着红叶，一定要先教他叫妈妈然后再叫爸爸，妈妈最辛苦。他又接着问起了上次给晃儿做的船是否喜欢，红叶便告诉他儿子很喜欢大船，每天都会和它玩上一会儿，然后又湿了眼眶，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给他带的东西交给马管教了，别让别人都抢了去。老雷又说起了自己新学的本领，说是下次一定给儿子用别的材料做艘更大的船，红叶看着老雷近乎天真的表情，说到晃儿眼神就放光的样子，心里有了更强的感动。她决定下次就算再累，也要把晃儿带过来给老雷看看。

邱林这边的情况不是很好，周边又多了几个批发店，抢走了大量的客源。他每天忙于进货出货，借钱还钱。邱林妈一直催促他去红叶那边收货款，他却坚持要等到月末，因为上次红叶跟他说过，到了月末会跟他结算货款。邱林爸和邱林妈却不吃这一套，私底下商量好对策擅自去益丰村找了红叶。红叶从老雷那回来后直感觉腰酸背痛，胃部一阵疼过一阵，她以为是路上车马劳顿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没想到刚到院外就见到了邱林爸妈的身影，她心里一紧，以为是邱林出事了，忙快跑了两步。焦急使她的胃更加疼痛，额头上也冒出些碎汗来，红叶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胃，一边又笑着将邱林爸妈让进了杂货店。两位老人四处巡视着杂货店，一副抄家的模样。红叶倒了茶水，邱林妈没有接，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由：“我们今天是来收回货款的。”

林芝见来了客人也过来打招呼，听红叶介绍说是邱林的父母，脸上马上就现出了笑容，直说：“嫂子，不是我夸邱林，你们可养了个能干的好儿子，你二老就等着享福吧。”“谁享福还指不定呢，养儿子有啥用。”邱林妈瞟了眼林芝，上下审视一番，自也是没看得起。

林芝见状脸上一阵青一阵绿，不知这两老为何而来。她又看了眼红叶，红叶此时胃里越来越不舒服，头上的汗已经结了大颗往下滴落，她用力地往下按了按肚子，希望能止住疼痛。林芝忙过来摸了摸红叶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叶儿，你这可有点烧啊，快回后屋去休息休息吧，邱家二老我来招待。”“红叶可不能走，我们这事还没说完呢。”邱林妈很霸气地给林芝顶了回去。

“要说让邱林自己来说，这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咱们当老人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林芝义正词严地说，然后心疼地看了眼红叶，把她向后屋推去。

“妈，我还有话问邱叔和邱婶。叔、婶儿，你们先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慢慢说。”

从邱林父母的口里，红叶得知了这段日子以来批发店所面临的困境，流动资金周转不开，邱林每天四处借款，为了补缺连大哥大也给卖了。当邱林妈说到税务局来上门催缴税款的事后，红叶的胃疼得更加厉害。“当初开店的时候，我们和孙副局长打过招呼的。你叔是法人代表，他腿有残疾，是有免减政策的。现在，她上来就让我们补缴三年的钱，谁有那么多现金哪。”“那既然有政策，就再去找他们局长说说。”红叶说。“没用。”邱林爸摆了摆手，“孙副局长我也找过了，他说他现在不管这一块了，让我和那个程小丽说去。”“这女的她爸是县委的副书记，没人敢动。”邱林妈义愤填膺。“程小丽！她就是诚心找碴！”林芝听到这儿马上火了起来。“你们认识这个程小丽？”邱林妈惊奇地回过头来看着林芝，林芝非常肯定地告诉她，“她抢走了红叶原来的男朋友郑恺，后来红叶丈夫又是因为这个程小丽进去的，你说说算不算认识吧。”

说了这么多，邱林爸妈终于明白了这件事的缘由，当即铁青了脸大骂：“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人家，敢情我们家邱林帮你们还帮出祸来了。我说好端端的买卖，怎么税务局就突然上门收税了。”

红叶在林芝说出程小丽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收拾，她没法阻止事态的发展，看着林芝和邱林妈吵来吵去的，暗自落下了泪。她不知道为什么程小丽到如今还死揪着她不放，这一次不光是为自己，她为邱林不值。她转回身去拿了些货款出来交给了邱林妈，告诉她全部货款她马上想办法凑齐送过去，邱林妈收了钱，又当着林芝和红叶的面警告着：“你一个女人家，要守点儿本分，以后别来找我们家邱林了。他也该娶媳妇儿了，传出去了不好。”

红叶目送着邱林爸妈离开院子，旅途的劳累加上心里的委屈，以及母亲在自己耳边的各种唠叨，让她的眼前慢慢变成了一团虚影，她寻找着母亲的手，气若游丝地叫了声妈，便昏倒过去。

邱林在批发店里被几个壮汉围住了，他认识其中的一个，知道是借高利贷的那伙人。他告诉对方下个月一定把本息还清，对方也不费话，直接告诉他是来收这个月利息的。邱林拿出了当时借款的借据，上面写着借款期限为半年。对方不理这茬，说着本金半年归还，利息是要每个月一收的，这是行内的规矩。邱林见对方如此说，也较起了真儿，只认字据不认什么行规，说是半年连本带利归还就是半年，先还利息自己没钱。高利贷的人哪里管你有钱没钱，看到邱林的臭脾气，顺手抓起一大包食品就往地上狠狠扔去，警告他别耍横。邱林见这伙人不讲理还摔了他的东西，上前就推了他一把，一个小地痞摔他的东西他绝对不能忍受。

矛盾一触即发。

高利贷的人开始砸店，邱林拼命地大喊与对方厮打起来。邱林就是再强，他一个人哪里是这伙人的对手，只一会儿的工夫便被闷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门牙被打掉了一颗，手臂也似骨折了，鼻子、嘴都往外喷血，那伙人临走时还砸了柜台上的玻璃。“小子，明天我还来，要是不交利息，我还砸你的东西。”

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把店包围住了，高利贷一伙人趾高气扬地走了出来，却没人敢报警。邱林爸和邱林妈刚好下了车回来，看到门口围了这么多人，便知道出事了。

红叶胃出血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医生跟林芝说，这孩子太能忍了，胃已经穿了孔，再晚送一会儿小命都保不住了。林芝这才后怕地抱着晃儿大哭起来，她哭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觉得老天为何如此对待红叶，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本该拥有如花的岁月，却要让她承受这等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