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街上,晚风一吹,刘铁又一次感到失落和烦躁。在这座城市里,他只认识赵天成的妻子和女儿,还有即将见面的老战友来建江。可是他们,都让他感到陌生与不可捉摸。从毕秋刚才慌乱的眼神里,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胡乱猜测,更不敢回去后对赵天成说些什么。可不说,又觉得对不起赵天成。
他心绪烦乱地走到了金华路口,一抬头,看见了“雪域大酒店”的灯箱招牌。这是一座五层小楼,灯箱招牌镶嵌在半球体顶部的下沿,藤蔓似的装饰小灯瀑布样披挂下来,把酒店装扮得如同一座冰山。玻璃旋转门里,客人们进进出出,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红制服的保安。那保安二十几岁,刀条长脸,个儿不高,一双警惕的小眼睛看着迟疑张望的刘铁。刘铁见保安注视他,便走过去问:
“同志,请问来建江在这里吗?”
保安疑惑地打量着刘铁:“你……找来总?”
“对,我找他。我们是战友。”
“战友?”保安打量着刘铁,“你是七连的刘铁?”
“我是刘铁。”他吃惊地看着保安,“你是……”
“我是三连的王齐,去年刚退伍回来。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保安高兴地说,“你在咱们团,可是有名的人物。”
刘铁觉得王齐有些眼熟,但他自己不说还真不敢认。王齐异常热情地把刘铁领进酒店大堂,让他先坐在宽大的沙发上,招呼服务员倒茶,然后跑到前台去打电话。酒店内部装修得很豪华,墙壁上悬挂着两幅西藏的彩色风光照片,其中一幅山顶上的一抹红云十分显眼,刘铁一眼就认出是雪拉山。
王齐跑回来,坐在刘铁的旁边,说:“来总正跟人在西安饭庄喝酒谈生意哩,一听说你来了,他很高兴,说完事马上赶回来!”
“自己有酒店,咋跑别人那儿去喝酒?”
“应酬嘛,要根据领导的口味。他也是身不由己,几乎天天喝,一喝醉就吐,把吃进去的好东西都吐出来了,看得我直心疼。半夜酒醒了,还得下面条吃。有时太晚了,后厨下班了,我就给他泡包方便面凑合。没办法,得把领导巴结好,酒店就靠公款消费撑着哩。”
对王齐说的这一切,刘铁不懂,但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来建江下海挣钱也并不容易。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等待来建江回来。刘铁得知王齐家就在西安,便问:
“你们城市兵,不是可以安排工作吗,你咋当了保安?”
王齐笑着说:“在来总这里当保安,可比在别的地方上班挣得多多了。
再说,我退伍途中出了点事,人家不给安排工作嘛。”
“出啥事了?”刘铁蓦地醒悟过来,“噢,我明白了,去年退伍途中,在火车上打架的那个退伍兵,原来就是你呀!”
王齐把身子坐直,脸露得意:“正是本人!我后悔只打掉了那小子一颗门牙,没打烂他的嘴,让他跑到武警总部告了一状。我一看见这种人,气就不打一处来!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咱在西藏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搭上了,图个啥?那小子还骂我们是穷当兵的,我实在忍不住就揍了他。我从地上捡起他的那颗门牙,放在他的手心里说,你再骂一句‘穷当兵的’,我保证把你所有的牙都放在你的手里。那小子吓得瘫软在地上直求饶。哈哈哈,看见他那个德行,真是解气……”
两人正说着,来建江手里提着黑砖头似的“大哥大”,醉醺醺地走了进来。他还保留着在部队时的板寸,尽管有些醉了,腰板仍然笔挺,只是脖子上玫瑰色领带有点歪斜。他给刘铁当胸一拳。
“哈哈,你小子回来了!”
没容刘铁说话,他又扭头对王齐说:“你去安排一桌酒菜,我们哥俩得喝两杯!好几年没见着老战友了,快把我给憋疯了!”
刘铁说:“不用准备饭了,我刚才吃过了。”
“吃过也得再吃!吃饭不是关键,关键是喝酒!”来建江一边说,一边拉着刘铁上楼梯,“别废话,走走走!”
刘铁心里有事,真没兴趣喝酒:“我真的刚吃过饭,在赵天成家吃的。
要不咱俩到你办公室,喝喝茶,说说话?”
“不行!你到我这里就得听我的,走走走!”
刘铁见拗不过,只好退一步:“要不这样,你让他们弄几个凉菜,端到你办公室去,咱俩边谝边喝,咋样?”
来建江知道刘铁的脾气,只好扭头对王齐交代:“你去后厨,让他们弄几个好菜,端到我办公室来,再拿两瓶好酒!”
走进宽敞豪华的办公室,来建江把“大哥大”放在比床还大的红木办公桌上,脱下西服上衣,挂在墙角的衣架上,另一只手斜着拽下脖子上的领带,胡乱搭在衣架上,看来是想大喝一场。刘铁好奇地东张西望,最后把目光落在黑砖头似的“大哥大”上。
“这玩意儿,就是‘大哥大’?”
“拿着唬人的。这年头,手里不提块砖头,人家会看不起你。”来建江说,“当然,这玩意儿打电话确实方便,想在哪里打就在哪里打。你要不要试一试?打一个,随便打给谁。”
来建江把“大哥大”拿起来,塞给刘铁。
刘铁好奇地看了看“大哥大”,然后放在桌子上:“这玩意儿挺沉,能砸死人,走夜路不怕被抢劫。听说这移动电话,得一边移动一边打,要不就打不通?”
来建江被刘铁的话逗笑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刘铁一脸认真地问:“咋的,不需要移动?”
来建江哈哈大笑:“你在高原上已经待傻了。”
“这玩意儿多少钱?”
“两万。”
“这么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