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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嘴崖是一处悬空突兀的山崖，公路将从“鹰嘴”里穿过。山崖下面是幽深的雪谷，石头掉下去很久，才能听到沉闷的落地声；上面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摇摇欲坠，似乎大喊一声就会震落下来。

这段路有七处“飞线”。所谓“飞线”，是山势坡度在八十度以上、接近于垂直，测量员无法实地测量，在施工图纸上只能用虚线标注的地段。

在“飞线”施工，需要战士们腰缠安全绳，从山崖顶上吊下来，手拿钢钎铁锤，悬在半空打眼放炮。这段公路在勘探设计时，一名叫龙裕文的技术员，就因突发高山多血症牺牲了。

方文需要带领突击队啃下的第一块硬骨头，就是一百五十米的第一道“飞线”。他们需要悬空打两百多个炮眼，开挖两百个导洞，然后进行定向爆破，在悬崖上炸开一条路来。别说新兵，即使班长潘明第一次悬空作业，看见深不见底的雪谷，听到山崖上被风刮下的沙石“嗖嗖”从耳边坠落，他也很心虚，腿肚子直打战，手心直冒汗，总担心系在腰里的安全绳会突然断掉，山崖上面坠落的石头砸在头上。但是几天后他就慢慢适应了。人悬在空中，凭借绳子的拉力和脚的蹬力靠近崖壁，像蜘蛛一样开始施工，也就顾不得害怕了。

开挖导洞比悬空打炮眼容易。导洞直径不足一米，最深可达十几米。战士们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拖着风钻，爬进洞里作业。他们在里面无法转身，只能爬着进去，退着出来。风钻支架在里面也支不开，只能用胸脯顶着风钻施工。导洞越打越深，里面空气会越来越稀薄，粉尘也很难散去。由于里面缺氧，马灯常常会熄灭。战士们打一会儿风钻，就得赶紧退出洞来，呼吸一会儿空气，然后再爬进去继续施工。一天施工下来，战士们除了转动的眼睛和两排白牙，浑身沾满黏糊糊的白色粉尘，很难分清谁是谁。

突击队上到鹰嘴崖第二个星期，几乎出大事。有个导洞打到十五米时，等在外面倒渣土的战士，突然听不见里面的风钻声，他趴在洞口朝里面喊话，里面没有回应。那战士知道坏事了，急忙爬进洞去，把里面的战士拉着脚拖出来。那战士已经口吐白沫，小便失禁，不省人事。有人拿来氧气袋，给他吸了一会儿，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导洞打好后，炸药运输又成了问题。因为是悬崖峭壁，别说施工车辆，即使小推车也没法上来。方文只好带领战士们，从三公里外背炸药。每箱炸药三十五公斤，在严重缺氧的高原相当于八十公斤。他们每人背上一箱炸药，哈着腰，头几乎挨着了地，前面人的脚后跟碰到了后面人的鼻子尖，后面人脸上的汗水滴落在前面人的脚后跟上。他们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从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便道上，把两吨炸药一箱一箱背上悬崖。

这天，背到第二趟，战士们卸下背上的炸药，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脸色发紫，闭着眼睛，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直喘气。方文也躺在地上喘息着。蓝瓦瓦的天空上，几团棉絮似的白云随风飘移，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上雪拉山时，方文带着两样东西：一本《十九颗星》，一把吉他。《十九颗星》是写美国的马歇尔、艾森豪威尔、麦克阿瑟、巴顿四个著名将军的，他们肩上的星加起来，正好是十九颗。吉他是他的心爱之物，他休息时常常会自弹自唱一段。战士们都喜欢听他唱歌，这不仅因为他弹得好、唱得好，还因为他唱的都是自己作词谱曲的歌，是雪拉山上大家都熟悉的景象。

牛大伟躺在方文旁边。一般人他看不上眼，但连里有三个人，他从来不敢小觑。一个是连长赵天成，一个是刘铁，再一个是方文。他和方文都是城市兵，家都在西安，感情上比较亲近。方文比他有文化，是大学生，很有才华，他不服不行。自从跟陆副主任拉上关系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赶快离开雪拉山，调到团部去放电影。他曾经探过陆副主任的口风，陆副主任没有明确表态，模棱两可地说：“什么工作都是革命工作，都需要一种积极踏实的态度。”他琢磨，陆副主任是不是嫌自己工作不积极，成天泡病号不上工地？自己得好好表现！他主动找到方文，要求参加突击队。心里想，不就是上工地嘛，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吃一阵子苦，给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换来几年的轻松，值得。当然，这个“领导”也包括方文。别看他是刚分到部队的大学生，可毕竟是干部。自己表现好了，方文在陆副主任跟前说上几句好话，比自己说一大堆都管用。这么想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找来方文的吉他。

“技术员，给咱来一段！”

其他战士也说：“技术员，来一段，你的歌能解乏。”

方文坐起来，从牛大伟手里接过吉他，笑着说：“好，来一段就来一段！”

战士们一下子来了精神，都围拢了过来。方文低头沉思了片刻，轻轻拨动着琴弦，仰头看着天空，轻声地唱起来——有胆你上雪拉山，

没胆你就靠一边。

男儿当兵上高原，

比比哪个是好汉。

有胆你来摸摸天，

有胆你就卧冰川。

男儿当兵为个啥，

修路修到天边边……

方文唱完，鹰嘴崖响起了一片喝彩声。方文放下吉他，笑着说：“你们别喝倒彩了，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子心里想的啥，不就是想让我多唱一会儿，你们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吗？都给我爬起来，两人一组，开始装炸药，准备放炮！”

战士们哄笑着爬起来，又开始忙碌。五个炮洞的炸药很快就装好了，每个炮洞留下两个人点炮，其余人都撤离到了安全地带。方文和潘明一组，方文点导火索，潘明在下面接应。哨音一响，五个炮洞同时点燃导火索。可是方文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

潘明着急地喊：“技术员，咋啦？”

“导火索让雪弄潮了，点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