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噢”了一声,似乎明白了。
“那以后睡晚一些,免得早上起不来。去吧!”
刘铁一缩脖,钻进了教室。这时老师才反应过来:不对呀,睡得早应该起得早嘛。嘿,让这小子捉弄了。老师气冲冲走进教室,扯着刘铁的耳朵把他拉出教室,罚他站了一堂课。
刘铁家里只有他和瞎子父亲,家里很穷,他是同学里穿得最破的一个,衣裳上面打了许多补丁,裤子膝盖上更是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很干净,任何时候都平平展展、利利索索。刘铁从小就自己洗衣裳,不光给自己洗,还要给瞎子父亲洗。他和父亲衣裳上的所有补丁,也都是他一针一线缝补的。秀芸家境却不错,她爸在县城当工人,母女俩留在农村。有一年,她爸拿回来一条半新不旧的帆布裤子,秀芸悄悄送给了刘铁。这条裤子他春夏秋冬都穿在身上,穿破了就补个补丁,一共补过七块补丁,整整穿了五年。
关中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学生也有吃“半早馍”的习惯。馍是冷馍,家境好点的学生吃麦面馍,家境差的学生吃玉米面馍、红苕面馍、高粱面馍,还有糜子面馍。早上第一节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从书包里掏出带来的冷馍,蘸着干辣椒面拌盐吃下去,就算是早餐。他和秀芸是同桌,秀芸经常吃麦面馍,他啃的是玉米面馍。秀芸说她喜欢吃玉米面馍,非要拿麦面馍跟他换。他知道她在说谎,不肯跟她换,说我天生就是玉米面馍肚子,吃麦面馍不顶饿。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书包里时常会多出一个麦面馍。他问秀芸,秀芸死活不承认。
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冬天,秀芸她妈去县城看她爸,夜里煤气中毒,秀芸父母都死了。秀芸的命比他还要苦。怎么说他还有一个瞎子父亲,可秀芸父母都不在了,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就是他了。想起这些,刘铁的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他对自己说:“秀芸,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
可是,一想到治病的钱,他又犯愁了。他这次回来,身上只带了五百块钱,这点钱肯定不够给秀芸治病。看这种病,没有几千块钱根本下不来。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把家里的那头猪卖了。家里除了这头猪,值钱的东西就只有父亲的那副棺材板了。可这棺材板不能动啊。老人的病一年比一年重,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万一哪天撒手走了,连个棺材都没有,往后让他怎么在村里活人?他改了志愿兵,第一次领了七十三块钱的工资,写信问父亲需要买啥。父亲说:“我啥也不要,你要是有孝心,就给我买副棺材板吧。”后来,他积攒了半年的工资,才置办好这副柏木棺材板……秀芸从睡梦中惊醒了,两只手在黑暗中乱抓乱摸。
“我的娃哩,我的娃哩……”
刘铁急忙把枕头塞进她的怀里,然后抱紧她,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秀芸渐渐平静下来,嘴里嘟囔着:
“我娃乖,妈给我娃喂奶奶……”
不久,村里的公鸡开始叫了。
天亮了。院墙角猪圈发出“哼哼”声,那头猪等待主人来喂它,可是这会儿没人去理它。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蹲在院子里抽烟的刘铁听见父亲在屋里叫他。他站起来,踩灭烟头,走进父亲的屋子。父亲披着衣裳坐在土炕上,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门口。
“爸,你的病又重了?”
“我这是老毛病,不用管。你赶紧去给秀芸看病吧!”
“你这病越来越重,也得看呀。”
老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喘息着说:“我这病就这样了,看也是白花钱。
你快给秀芸去看吧,甭耽误秀芸!老人说着,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摸索着揭开炕席,取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包。老人咳嗽着拍去上面的土,双手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是一沓钱。
“拿着,去给秀芸看病吧!”
“爸,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你回来之前,我就让人把棺材板抬走了。还有你平时给我的钱,我没舍得花,都积攒下来了,一共是七百二十块。”
刘铁捧着布包:“爸,你咋能卖棺材板呢……”
老人说:“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先给秀芸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