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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2页)

盘腿坐在卡垫上的桑多杰布,手里拿着一把腰刀,正在削风干牛肉吃,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刘铁,然后笑眯眯地对扎西平措说:“啥事嘛,快让客人坐下,先喝酒,再说事。”

扎西平措说:“他要找平叛时解放军留下来的小女娃娃。”

帐篷里的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刘铁。

桑多杰布说:“小女娃娃?没听说过。你们先坐下,喝着,说着。”

扎西平措和刘铁坐在桑多杰布对面的卡垫上,喝过主人敬的三碗青稞酒。桑多杰布说:“当年来救我们的解放军队伍里,倒是有两个女解放军,都很年轻,二十多岁,但没有一个小女娃娃呀。”

父亲的小分队里正好有两个女卫生员。刘铁兴奋得脸都红了,急忙问:“那两个女的叫啥名字,长啥样儿?”

桑多杰布摇摇头,说:“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刘铁追问:“是不是其中一个怀孕了?”

桑多杰布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没看出来。当时天很冷,大家都穿得很厚,外面还穿着大衣,就是怀孕,也看不出来嘛。”

扎西平措说:“桑多杰布大叔,那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或许说着说着,你就想起来了呢。”

桑多杰布嘴里的门牙只剩下两颗,上面一颗,下面一颗,两颗还不对称,他一边用还没掉完的老牙咀嚼着风干牛肉,一边说:“我们这一带平叛那年,我三十多岁,是索宗养护段的副段长。那时养护段的道班,都装备有轻机枪和步枪,每个道班组成几十人的巡逻队,日夜巡逻,防止叛匪袭击车队、破坏公路。道班都有民兵组织,实行半军事化,劳武结合,‘一手拿锹,一手拿枪’。有敌情就打,没敌情就养路。那年5月,叛匪抢劫了道班牧场,杀了一个道班工人,抢走了五百头牦牛。不久,三百多叛匪包围了另一个道班。那个道班只有五个人,六条枪,二百多发子弹,十颗手榴弹。叛匪将五挺机枪架在道班背后的小山包上,用冲锋枪、步枪一齐向道班射击。我们五个道班工人,凭借事先修筑的碉堡抵抗,为了节约子弹,只能等叛匪靠近了才打。六十多个叛匪见道班火力弱,便大胆冲进道班房,想抢走道班的面粉。道班班长一声令下,几个人一齐投掷手榴弹,炸死了五六个叛匪。后来,解放军的一个小分队赶到了,叛匪见状吹响牛角号,逃到雪山深处去了。为了防止叛匪袭扰,上级要求把黑昌公路养护工人集中到夏曲卡、索宗、雅安多、红旗林场四个据点,一面养护公路,一面备战打仗。

“几个月后,红旗林场遭到突然袭击,边坝地区的几百叛匪截断了公路,包围了林场。尽管林场早有防范,将九十多名伐木工人编为两个民兵排,抵抗了二十五天,但王场长还是被叛匪捉住,掏了心,挖了眼。会计老邓带两个班去营救,途中遭到伏击,六人都牺牲了。叛匪纠集一百五十人,偷袭了雅安多工区。工区十二个人坚持战斗了一整天,牺牲七个人,被抓走了一个人,其余四个人突围出来,回到七十公里外的索宗养护段大本营。我派布得去给解放军送信。布得白天隐蔽,夜里赶路,但还是在一天凌晨与叛匪遭遇,布得急忙将密信吞进肚子。布得被抓住后,匪首丹增朗杰逼他说出养护段的民兵部署情况,布得一句话也不说。丹增朗杰让手下的行刑人,用刑具小勺,挖出了布得的双眼,并将一碗烧得滚烫的酥油灌进被挖空的眼眶里,布得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叛匪折磨了布得好几天,布得始终一个字也没说。后来解放军消灭了这股叛匪,布得才被营救出来。布得至今还健在。平叛结束以后,解放军把他接到西藏军区医院,为他安上了假眼。布得后来当过自治区人民代表,最后在巴青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位置上退休了。

“后来,叛匪为了分散解放军剿匪兵力,纠集更多的人,1959年的7月8日,突然包围了我们索宗养护段和工作队。当时,我们养护队和工作队加起来只有一百二十人,分成三个排十个班,分兵把守,坚持自卫。为了便于联络和相互支援,我们把房子与房子、院子与院子用明沟暗道、挖墙洞等办法沟通起来,在墙壁上掏了射击孔。我们还用罐头盒装上雷管、炸药、石子,制造了土手榴弹,弥补弹药不足。其他人坚守营地,我和会计刘振家带领一个班爬上附近的索宗喇嘛庙,占领了制高点。我给寺庙总管做工作,让喇嘛跟我们一起守点。技术员小伍在喇嘛庙屋顶,架起经纬仪当望远镜,监视敌情。叛匪先后发起几十次进攻,都被我们打了回去。我们在喇嘛庙坚持了一个多月。一天晚上,喇嘛们突然反水,暗中将叛匪引进喇嘛庙。会计刘振家听到动静,打着手电筒下楼察看,被叛匪一枪打死。三百多叛匪朝屋顶进攻,我们班拼命阻击。叛匪连续进攻三天,也没有攻下喇嘛庙。后来,我们的弹药快完了,无法坚持下去,便准备突围。喇嘛庙几十米高,如果一层一层打下来,弹药肯定不够,等于是自杀。半夜时分,我们选定比较隐蔽、敌人包围薄弱的东南墙角,作为突围缺口,用背包绳一个一个地溜下来,从后山迂回撤退回大本营。我们在大本营坚守到第四十天,牺牲了五个人,受伤十三个人。后来解放军赶来,打跑了叛匪。营救我们的解放军是一支大部队,里面有两个女解放军,叫啥名字我真不记得了。”

刘铁问:“那你记得他们的部队番号吗?”

桑多杰布说:“当然记得,他们是我们索宗养护段的恩人嘛,他们是青海骑兵第十四团。”

这不是父亲的部队。刘铁说:“你继续说。”

桑多杰布喝了口酥油茶,然后说:“麦地卡战斗结束后,黑昌公路遭到叛匪严重破坏,一个工兵连在六十天内,就架好了索县东边怒江上游的益塔大桥。那时正值寒冬季节,河水深一米六七,冰冻厚一米半。我带着七八个工人支援部队修桥,工兵连用炸药炸开冰层作业。当时国家很困难,苏联又逼债,但是上级还是给工兵连和我们一人发了一件绒衣。这可是宝贝啊,其他剿匪部队都没有发。同时,上级还运来一些黄油,让战士们下水前涂在身上,减轻冰水对身体的伤害。但黄油挡不住冰凌,他们身上、腿上、胳膊上全是血口子,把河水都染红了。他们不让我们下水,自己分成六个组,一个组在冰水里作业十几分钟就得爬上来,否则会被冻死。炊事班每天要做六顿饭,保持时时有热姜汤喝。部队凭着坚强的意志,提前七天完成了任务,把桥给建好了……”

一听是工兵团,刘铁又一次失望了。他父亲当年所在的部队只是一支剿匪小分队。桑多杰布看出刘铁的失望,安慰说:“解放军同志,你不要急,这条路上参加过平叛的老工人我都很熟,我现在退休了,没事可做,我慢慢给你打听着。下个月我要去拉萨,还可以到军区退休的老朋友那里去帮你打听打听。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刘铁简单讲了父亲当年剿匪的情况和路过的地方。

桑多杰布热情地看着刘铁说:“你们父子都是菩萨兵,一个帮我们剿匪,一个帮我们修路。当年我们没有把公路修过雪拉山,现在你们解放军要帮我们修过去了。”

刘铁问:“你当年修过黑昌公路?”

桑多杰布笑了,说:“那当然,我是慕生忠的职工嘛。”

“慕生忠?”刘铁来了兴趣,“你能说说当年的事吗?”

“可以。”桑多杰布说,“你想听,我就给你说说。说到底,我们都是筑路人。你是筑路兵,我是筑路职工。”

扎西平措一边给刘铁的碗里添酥油茶,一边对桑多杰布说:“桑多杰布大叔,你就说说吧,我也想听听,长长见识嘛。”

桑多杰布喝了一碗酥油茶,说:“川藏公路当时叫康藏公路,部队修通后,由于塌方、雪崩、泥石流等灾害很严重,一年有半年不通车,西藏工委就决定修黑昌公路,作为康藏公路的复线。当时,西藏的所有公路都归青藏公路管理局管理,慕生忠将军是局长。1956年10月,慕生忠把敦格(敦煌至格尔木)公路总段段长齐天然调到拉萨,让他负责修筑黑昌公路。齐天然原来是国民党的一个少将师长,后来起义了,到西北局工作,又被慕生忠要到青藏公路。他先在可可西里当站长,后来当了格尔木段长。齐天然这人很能干,但脾气比慕将军还暴躁,有些军阀作风,不光骂人,有时还打人呢。上面给他配了一个政委,叫王宗元。这个人以前是个记者,很有文化,文章写得好,性格正好跟齐天然相反。这两个人在1958年‘反右’和后来‘文革’时,都被整得很惨,王宗元死在了‘五七’干校。当时,慕将军和军区参谋长王亢向齐天然介绍了沿途情况,说黑昌线从前是驿道,很糟糕,几乎看不见路。慕将军给齐天然配了一辆吉普车,这个待遇在当时很高了。后来又把安多和羊八井养护段的两个副段长调来,配合齐天然修路,还调了一些干部和四个工程队,后来还用三十三匹马组建了黑昌公路骑巡队。我最开始就被安排在骑巡队里。骑巡队是干啥的?骑巡队主要是踏勘线路,侦察警戒,因为那时土匪比较多嘛。我们在前面踏勘好线路,工程队跟在后面往前修。

“后来,黑昌公路指挥部在索宗成立,齐天然是总指挥。齐天然脾气不好,但很能吃苦,工作起来不要命,一天从早忙到黑,除了指挥施工,组织调配队伍,沿途召集民工,雇佣牦牛和马,筹措车辆物资,还要与沿途当地头人联络统战,争取各方力量支援。那些头人都害怕他,也敬佩他为人仗义,说一不二。所以,在他这个狂人的督促下,施工进度很快。那时我们四个工程队,有四百多人,沿途召集的民工有两千五百人,加起来有三千多人。那个时候西藏市场上只流通银圆,不流通人民币。但银圆缺乏,进藏部队和工程队工资只发给百分之五的银圆,其余都记账,等到以后补发;有一段时间还用‘内部流通券’抵工资,可以到各供应站和拉萨、格尔木等指定地点购物使用,最后由会计统一结算。尽管这样,也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干劲儿,工程进展很快。我们那时修路不像你们现在,讲究公路等级,我们那时只要能通车就行了。我们从1956年10月底开始,到第二年4月初,短短半年时间,就修了三百五十公里,把公路修到了纪路通——就是你们现在团部所在的荣布镇。

“可是进入雨季后,河水一上涨,施工进度就慢了下来。从荣布往前修了十几公里,到了八达松多,还没有到雪拉山下,就没有办法继续往前修了。后来,西藏叛乱形势严峻起来了。黑河总督蒙堵巴到处活动,先后到索宗、巴青一带煽动叛乱。原来支持我们的一部分头人,渐渐疏远了我们,很多民工也吓跑了。慕将军指示我们:要站稳脚跟,生存下去,维持现状;养护已经修成的四百公里道路,架设被洪水冲垮的十二座便桥。我们全线员工四百人,其中汉族一百五十人,藏族二百五十人,干部只有二十八人。停止往前修路后,我被分配到索宗养护段。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当年不管叛匪怎么捣乱,我们黑河到荣布的三百五十公里道路,基本保持了畅通,支持了解放军平叛……”

桑多杰布说的这些,跟刘铁想听的事情越来越远,他觉得时候也不早了,等桑多杰布说完,便一口喝干银碗里的酥油茶,起身向桑多杰布老人和扎西平措局长告辞,匆匆去找周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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