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斜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十九颗星》正在看,陆海涛和来建江突然走了进来。方文惊诧地丢下手里的书,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迎过去紧紧抓住陆海涛的手:“主任,你怎么来了?”
“我来办事,顺便过来看看你。”
陆海涛说着,把身子往旁边挪开,方文吃惊地发现陆海涛身后跟着一个藏族女人。他一下子愣住了,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陆海涛介绍说:“这是白玛央金,刘铁的姐姐。”
方文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在雪拉山见过你。怎么?你也回来了?刘铁呢?”方文伸长脖子朝白玛央金身后看。
来建江低声说:“刘铁他……已经牺牲了……”
“牺牲了?这怎么可能?!”
方文惊呆了,看着陆海涛,嘴唇哆嗦着说:“可是,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
陆海涛说:“他得的是肺水肿……”
陆海涛说的“来办事”,就是办刘铁的后事。来建江告诉方文,他和陆海涛邀请了一些转业复员的老战友,在刘铁父亲的新坟旁边,为刘铁建了一座衣冠冢。老人去世还不到一百天,家里的灵堂还在。秀芸又在老人的灵堂边上,为刘铁设了一个灵堂。给刘铁送葬的那天早上,村里人都来了。掩埋老人的时候,多亏村里人帮忙,现在村里人又来帮忙。秀芸一路上哭晕过去三次。刘铁的母亲唐凤英得到了消息,从邻县赶来为儿子送葬。她身子瘦小,满头白发,不到五十岁,却显得十分苍老。她一头扑倒在儿子坟头,失声痛哭。村里人硬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离开,说你把人家父子害成这样,还有脸回来?村里人又骂又推,让她离开。最后,还是秀芸拦住了村里人,说她有千错万错,毕竟是刘铁的亲妈,就让她送送刘铁吧……听着这些,方文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对陆海涛说:“主任,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呀,我们战友一场,也该让我去送送他啊!”
来建江说:“是我不让告诉你,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
陆海涛问方文:“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方文抹了把眼泪,说,“可怜的秀芸,这么短时间就失去两个亲人,她肯定受不了,可别再犯上次的毛病。其实最痛苦、最可怜的还是活着的人,是秀芸啊!”
来建江说:“秀芸你放心,我已经将她接到我的酒店了,等这阵子过去了,在我那里给她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酒店人来人往,她在那里一忙碌,就不会老想伤心的事儿了。”
方文说:“这样最好,秀芸就拜托你了。”
“都是高原上的老战友,我也只能做这些了。”
陆海涛对方文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施工最难的阶段已经度过了,马上就要完工了,你也不用急着回去。明天到县民政局办完手续,我就带着白玛央金回西藏去。我们已经买好了机票,后天从西安直飞拉萨。我们来的时候坐的也是飞机,飞机快,来回路上能节约半个月时间。雪拉山马上就要交工,事情还有很多,连里就剩下老赵和杜林两个干部,我得赶快回去。”
几个人起身告别,已经到了门口,方文突然对陆海涛说:“主任,能不能给我也订一张机票?我想后天跟你们一起回西藏。”
陆海涛惊讶地说:“你急什么?等把病养好再回去。”
“我已经好了,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去!”
陆海涛劝了几句,见方文态度坚决,便不再阻拦了,说:“那好吧,你先办好出院手续,我们走的时候过来接你。”
送走陆海涛他们,方文心里轻松了许多。其实这几天他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是继续留在高原,还是调回来?前天下午,堂姐方原告诉他,调动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他一出院就可以拿着调令回西藏去办手续。一想到调回来,能天天见到于歆,心里又涌起一阵温暖。可是不知怎么,他心里一直高兴不起来,甚至开始犹豫起来。他从学校回到部队当技术员,在高原还没干几年就这么调走了,心里突然感到了一丝愧疚。与团长、连长那些老高原相比,这算什么?算逃兵!如果不是陆海涛他们刚才带来了刘铁牺牲的消息,也许他会在纠结痛苦与愧疚不舍中,悄悄回到部队办理调动手续。可是现在,他知道刘铁牺牲了。这个噩耗给他猛然一击,把他调动的想法击得粉碎。
且不说连长赵天成,即使是与刘铁这样一个老兵相比,他也觉得无地自容。他问自己:你像一个真正的军人吗?你不是崇拜《十九颗星》里的巴顿他们吗?
他们坚守的是“责任、荣誉、国家”这些军人的信念,你坚守的是什么?你连坚守在高原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去崇拜巴顿这样的军人?这么一想,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在陆海涛准备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决定返回西藏去。
至于于歆,如果她真的爱他,就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支持他回到西藏去。如果她退缩了,说明爱得不深,那就不必勉强了。他准备今天就去找大伯。他相信大伯这个老高原军人一定会支持他……